一年,兩年,十年,百年,千年···
千萬年都過去了,大聖爺取經該結束了吧?
唐僧從五指山走到靈山,走了整整14年,隔着千山與萬水,可孫大聖從靈山飛到花果山,不過是一個筋斗雲罷了——他怎麼就不肯回來?
西遊記的故事,從花果山開始,到靈山結束。事實上,整個西遊的故事,都是由一座座山串聯起來的。
他出生在花果山,學藝在靈臺方寸山,五百年來被壓五指山,終成正果在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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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那隻膽大包天的野猢猻,穿過幽冥背陰山,持着如意金箍棒,直搗地府森羅殿,與那十殿閻羅顯神通,將生死簿子看了,把猴屬之類,但有名者,一概勾去。
一根棍子打出幽冥界,給了花果山的猴子猴孫們長生不死的命運。
也給了他們永無止盡的等待。
在猴子們看來,這座“十洲之祖脈,三島之來龍”的花果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桃子,他們怎麼也想不通,爲什麼孫悟空從來不肯安分待在水簾洞裏稱大王,偏要跑到外面去吃苦受罪?
但事實上,從一開始,孫悟空就非常討厭花果山,不但討厭花果山,還討厭他的猴子猴孫們。
孫悟空是有大野心在的,他纔不像那羣沒出息的猴子一樣,只曉得摘果子玩,他不甘心做走獸,也不想做妖,他要成仙成聖,而且還要當大官,做猴上猴、人上人、神上神。
01
孫悟空從一開始,就沒把那羣野猴子當朋友,而是一心要凌駕於他們之上,做大王。
猴性頑劣,看見了個有趣的水簾洞,就玩起了“誰能進去誰當大王”的遊戲,然後孫悟空第一個跳出來,鑽入了水簾洞。
從猴子們的反應來看,在這以前他們一定也玩過很多次此類遊戲了,但是從來沒有猴把那句“當大王”的話當真。
進了水簾洞以後,猴子們玩玩鬧鬧,“只搬得力倦神疲方止”。可孫悟空卻一本正經,端坐於上,說什麼“人而無信,不知其可”的話來,要衆猴稱大王。
他們可是猴子喂,扯什麼“人而無信”?但話既說出了口,也就認他當了大王。
正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孫悟空當了大王后,還要像模像樣地分派君臣,像那人間帝王的把式,可見其有野心。
但這野心不是帶領一羣只會玩樂的小猴子就能實現的,於是,他決定離開花果山,去求仙訪道,學會不老長生的法門——畢竟只有活得久,才能幹大事兒!
孫悟空一去二十年,這二十年裏,他拜了菩提老祖爲師,沒有半句話想起過花果山,直到他在人前賣弄法術,被菩提老祖趕出師門。
即便如此,他也依然不想回花果山,哭哭啼啼說:“師父,教我往哪裏去?”
菩提老祖說:“你從哪裏來,便從哪裏去”,他沒有辦法,纔回了花果山。
02
孫悟空不想待在花果山,從後來天庭招安的諸多細節裏也可窺見一二。
太白金星來招安孫悟空,才說了一句“我乃天差天使”,孫悟空就“聽得大喜”、“急整衣冠,門外迎接”。
太白金星只說了兩句話,他就趕緊跟着上天了,只對猴子猴孫們說:“謹慎教演兒孫,待我上天去看看路,卻好帶你們上去同居住也。”
可上了天后,他被封了個弼馬溫,歡歡喜喜去到任,沒有半句提過帶猴子們上天的事兒。直到曉得了弼馬溫乃是個不入流的小官,纔回到花果山。
可憐猴子們認認真真聽他吩咐,日夜操練,只等大王帶他們上天去享福,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這一等就是十數年。
大王沒當成大官,猴子們反而高興,連呼“來得好”,因爲他們自己心裏也明白,大王若是真的發達了,是不會想起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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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兵天將來剿這個反賊孫悟空,猴子猴孫們衝在最前頭打仗,他自稱齊天大聖,他們高呼萬歲。
可後來太白金星又來,封他做齊天大聖,他又頭也不回地上天了,依然沒有帶上一隻猴子。
爲什麼不帶上猴子?因爲天庭只封了他一人當齊天大聖。可看看隔壁二郎小聖,玉帝也只封他一人做了二郎顯聖真君,他照樣沒有拋棄梅山兄弟和一千二百草頭神,仍居下界灌江口,仍做他的逍遙自在散仙。
再後來,孫悟空又造反了,這一次,他大鬧天宮,徹底惹怒了玉帝。
花果山下羣妖聚義,孫悟空認了一干牛魔王、蛟魔王等結拜兄弟,聲勢浩大,可惜十萬天兵天將下界,孫悟空被投入煉丹爐,又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
03
花果山徹底地敗落了,二郎神的一把業火,燒盡了昔日繁榮。然而許多年後,孫悟空再見二郎神,卻口稱大哥,絲毫不提當年火燒花果山的舊事——這還是那個義薄雲天的齊天大聖嗎?
細究一番,當年火燒花果山,牛魔王這幫狼心狗肺的兄弟各自逃命,孫悟空再碰上還能跟人稱兄道弟,拋棄這些對他忠心耿耿的猴子猴孫又算得了什麼?
可憐衆猴那麼支持他的野心,他卻沒將猴子猴孫放半分在眼中!
他後來得唐僧相救,終於出了五指山,也沒有提半句要回花果山看看,給猴子猴孫抱個平安。
只有在三打白骨精以後,唐僧寫了貶書趕他走,他纔沒辦法回了花果山。
事實上,孫悟空對於自己出身花果山這件事,一直是比較避諱的。他與人自我介紹,都會說自己是那個東土大唐來的和尚大弟子,從來不講他是花果山的美猴王。
孫悟空是個十分愛表現和吹牛的人,光一句大鬧天宮就提了八百回,爲何不提花果山?難道一個窮酸和尚的大弟子比一座海上仙山的山大王還要威風?
原因大概可以從豬八戒來找悟空救師父的時候窺見一二。
自回了花果山,他仍舊與猴子們笑鬧度日,卻時常心不在焉,直到豬八戒來找他,原文說:“行者忍不住笑道:‘豬八戒’。”
豬八戒一來,他就高興了,再三兩句話,他就立刻跟着屁顛兒去救師父了。
出了門,還要去“下海淨淨身子”。
那時唐僧被奎木狼捉住,變成個大老虎關在籠子裏,正是性命危在旦夕之時,孫悟空卻要去洗澡,豬八戒覺得奇怪,孫悟空卻說:“這幾日弄得身上有些妖精氣了,師父是個愛乾淨的,恐怕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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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在孫悟空的眼中,花果山是個妖魔聚居之所,是不乾淨的所在,連降妖除魔前都要先洗去妖氣。
孫悟空自出了五指山後,處處以佛門弟子自居,當然嫌棄水簾洞是個妖洞!
花果山的猴子猴孫是長生不老的妖魔,孫悟空根本不想與他們爲伍!
對孫悟空來說,花果山只是他從前人生的污點,而不是他的老家和故鄉。
04
整部西遊記,唐僧趕孫悟空回花果山,統共有三次,可是孫悟空回花果山,卻只有這一次。
第一次打死強盜被趕走時,孫悟空徑直去了東海,找老龍王訴苦;第二次打死白骨精,他回了花果山;第三次依舊是打死強盜,孫悟空兜兜轉轉,覺得無處可去,把花果山、天宮、東海等地都想了個遍,最後去投奔了南海觀世音。
如果不是後來六耳獼猴鬧事,在水簾洞假扮自己作威作福,他也是不會回花果山去的。
東海龍王把他恨得牙癢癢,只是畏懼拳頭才做小伏低;觀音菩薩那兒更是不容他久住的地方,可他卻偏偏去了這兩處,也不肯回自己的大本營!
關於這一節,原文中說得清清楚楚:“欲待回花果山水簾洞,恐本洞小妖見笑,笑我出乎爾反乎爾,不是個大丈夫之器。”
可事實上,猴子猴孫們並不會笑話他,只會對他的歸來歡呼慶賀,反倒是他跑去老龍王和觀世音那兒訴苦,更容易成爲三界笑柄!
老龍王對孫大聖怨氣頗多,觀音那兒更有一個守山大神黑熊怪、一個善財童子紅孩兒,都是與孫悟空有過節的人,看見他出洋相,豈不是更要嘲笑?
豬八戒受了委屈挫折,動不動就喊着要回高老莊去,按理來說,孫悟空此時回家纔是正常!
他爲什麼捨棄老巢不回,偏要去沒啥交情的地方暫居?
原因很簡單,龍宮與普陀山,都是仙家佛家的正統地盤,花果山,卻是個妖魔匯聚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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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受了戒入了佛門,就要跟妖魔劃清界限了。
所以打六耳獼猴那一次,他纔到花果山,就只顧着與假猴王打鬥,壓根兒沒有理睬他的猴子猴孫。
兩人打着打着,就到了半空中,跳上雲頭王落伽山去了。
這是花果山最後一次出現在《西遊記》一書中。孫悟空對他的猴子猴孫們沒有打一聲招呼,臨走時也沒有說半句話。
後來他去了靈山,成了鬥戰聖佛,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發達享福時,孫悟空從沒有半點想起過猴子猴孫,只有在落魄無處可去時,他才腆着臉回去當山大王。
就算他在與唐僧開玩笑時,會大言不慚地說:“老孫在水簾洞裏做妖魔時,若想人肉吃,便是這等:或變金銀,或變莊臺,或變醉人,或變女色。有那等癡心的,愛上我,我就迷他到洞裏,儘意隨心,或蒸或煮受用。”
但跑到外面,他依然自稱“俺老孫乃是齊天大聖孫悟空,奉菩薩命保唐僧去西天求經的”。
花果山不是他的鄉愁,而是他不光彩的過去。
他要成仙,成佛,就要抹殺他作爲妖魔的過往。
離開時,他扔下一句“功成之後,仍回來與你們共樂天真”的諾言,可惜他早就沒有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