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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殺盡貪官污吏,兩年間統一國家,爲什麼史書上卻記載壞名聲?

來源:歷史趣聞網    閱讀: 2.38W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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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太原王、大丞相、天柱大將軍爾朱榮(493~530),既是驚才絕世卻天不假年的一代梟雄,亦是行事暴虐殺人如草的亂世屠夫。他的名字,因一場對朝官士人的空前屠殺,而在史書中留下千秋罵名。

爾朱榮本爲秀容部契胡貴族,生得膚色潔白、容貌秀美,自幼便明決善斷,娶北魏宗室女爲妻。他趁北魏帝國天下紛亂、民變四起時擴充勢力,成爲一鎮諸侯。得知胡太后毒殺孝明帝后,爾朱榮擁立長廣王元子攸,攻克洛陽,殺胡太后與後廢帝,發動“河陰之變”大殺百官宗室二千人,得以執掌大權,坐鎮晉陽,遙控朝政。

之後他在鄴城之戰以精騎七千收降葛榮叛軍三十萬,又在洛陽之戰借嵩水暴漲全殲樑將陳慶之部,擊殺南朝支持的北海王元顥,遣將攻滅邢杲,翦韓樓,万俟醜奴等勢力,統一北方。魏帝元子攸不甘爲傀儡,於宮中設伏手刃爾朱榮。時人以爲“功高孟德,禍比董卓”。

北魏太原王、天柱大將軍 爾朱榮:

此人殺盡貪官污吏,兩年間統一國家,爲什麼史書上卻記載壞名聲?

爾朱榮的軍事才能,在南北朝時期可躋身最頂級之列:

戰役指揮和戰略廟算全勝不敗,短短兩年時間連續「擒葛榮,誅元顥,戮邢杲,翦韓樓,万俟醜奴、蕭寶夤」,將分崩離析的北魏帝國重新短暫統一。

戰術層面上,爾朱榮也只在洛陽之役受挫於蕭樑名將陳慶之,但爾朱榮是役爲一軍主帥,對等敵手是南朝扶植的僞帝元顥,陳慶之只是前線指揮官,戰術上的出色難挽大局。

爾朱榮受阻於陳慶之後,很快改變策略,結筏夜渡,襲擊元顥主力,擊破十萬敵軍,令元顥僅剩數百騎倉皇而逃,陳慶之聞訊結陣東撤,亦被其追擊不捨,因山洪高漲而全軍覆沒。最後的戰爭勝利者仍屬於爾朱榮。

南樑名將、永興侯 陳慶之:

此人殺盡貪官污吏,兩年間統一國家,爲什麼史書上卻記載壞名聲? 第2張

同時,爾朱榮政治上也並非無能之輩,氣度和用人頗有可取之處。他的部屬宇文泰、高歡、楊忠、李虎,許多年後分別被北周、北齊、隋、唐四個正統王朝追封爲帝。四朝帝王盡出一軍賬下,可算史上一段少有逸話。

“河陰之變”大殺早已腐朽的北魏皇族和高門士族官僚,反而令其大得諸軍將士之心,勢力達到鼎盛,絕非傳統史書抨擊的那般不智; 甚至之後的“鄴城收兵”如此順利,和“河陰之變”關係同樣甚大。

孝文帝元宏漢化改革(即所謂“太和改制”)最大的負作用,就是直接照搬了已經腐朽的士族門閥制,官分清濁,重文輕武,名列兵戶武人行列,就意味着一生甚至子子孫孫只能沉淪下僚,絕無冠冕之望。在舊都平城的原直屬禁軍,淪爲戍邊邊軍,政治地位和經濟待遇更急劇下降。

是以六鎮邊軍纔會由葛榮這些鎮將帶領起兵造反,他們代表的,就是被排擠被損害之武人和下層士卒的憤怒呼聲,聲討的正是那些將帝國原支柱軍隊當做野狗一樣拋棄的北魏皇族和鮮卑貴族們。

【自非得罪當世,莫肯與之爲伍。徵、鎮驅使,但爲虞侯、白直;一生推遷,不過軍主。然其往世房分,留居京者,得上品通官;在鎮者,便爲清途所隔。或投彼有北,以御魑魅,多復逃胡鄉。乃峻邊兵之格,鎮人浮游在外,皆聽流兵捉之。於是少年不得從師,長者不得遊宦,獨爲匪人,言者流涕。】——《魏書·廣陽王元深傳》論六鎮疏。

【籍貫兵伍,對隔宦流,處世無入朝之期,在生絕冠冕之望。】——《魏書·閹官列傳》引御史中尉王顯奏言。

而即使是新都洛陽的中樞禁軍將士,同樣對門閥高門壟斷朝官、自身前途待遇低下不滿猶甚。

甚至一度爆發了羽林虎賁上千人,先闖尚書省,再攻打政府公門,然後焚燒徵西將軍、光祿大夫張彝宅邸,將他和他兒子張始均毆打燒死的大騷亂。而朝廷不敢追究窮治。史稱「上下離心,文武解體,所在亂逆,土崩魚爛」。

【第二子仲瑀上封事,求銓別選格,排抑武人,不使預在清品。由是衆口喧喧,謗讟盈路,立榜大巷,剋期會集,屠害其家。神龜二年二月,羽林虎賁幾將千人,相率至尚書省詬罵,求其長子尚書郎始均,不獲,以瓦石擊打公門。上下畏懼,莫敢討抑。遂便持火,虜掠道中薪蒿,以杖石爲兵器,直造其第,曳彝堂下,捶辱極意,唱呼嗷嗷,焚其屋宇。始均、仲瑀當時逾北垣而走。始均回救其父,拜伏羣小,以請父命。羽林等就加毆擊,生投之於煙火之中。及得屍骸,不復可識,唯以髻中小釵爲驗。仲瑀傷重走免。彝僅有餘命,沙門寺與其比鄰,輿致於寺。遠近聞見,莫不惋駭。彝遂卒,時年五十九。官爲收掩羽林兇強者八人斬之,不能窮誅羣豎,即爲大赦,以安衆心。】——《魏書·張彝傳》

作爲北鎮武人首領的爾朱榮入洛後,正和京城禁軍勢力相結合,在武衛將軍費穆等人建議下,順應麾下北鎮將士的呼聲,達成了清理朝堂、“大行誅罰”的一致意見。

而剛剛被爾朱榮擁立的魏帝元子攸,大約認爲爾朱榮只是遵循帝國過往慣例,在政變後誅除胡太后一黨朝官,好順利掌控朝政,對此亦持默認態度。

他們的如意算盤,是爾朱軍入京只有萬人,遲早必將北返。將爾朱榮當做一把任他們誅除異己的刀。

【穆潛說榮曰:‘公士馬不出萬人,今長驅向洛,前無橫陳者,正以推奉主上,順民心故耳。既無戰勝之威,羣情素不厭伏。今以京師之衆,百官之盛,一知公之虛實,必有輕侮之心。若不大行誅罰,更樹親黨,公還北之日,恐不得度太行而內難作矣。’榮心然之。於是遂有河陰之事。】——《魏書·費穆傳》

而爾朱榮的胃口顯然遠比他們想象得更大,一方面和元子攸、費穆等虛以委蛇,讓他們誤以爲這只是一次有限度的黨同伐異、除舊更新行動,不遺餘力提供各種便利;

而真正計劃卻是假祭天之名雲集百官,快刀斬亂麻將整個朝堂徹底清洗,從而一舉解除自孝文帝太和改制以來,帝國積鬱的衆多積弊;

進而利用殺戮上千公卿的性命立威,恫嚇帝國上下,一舉實現改朝換代,達成既成事實後,再以中樞名義壓鎮四方,掌控整個帝國,成爲名至實歸的新朝皇帝。

——不得不說,這是個既大膽又果決的計劃,就和數百年後的玄武門之變一樣,同樣是一個天才將領將兵法用到了政爭上。

他特別關照、不必前去參與祭天的江陽王元繼、僕射元順、散騎常侍山偉、吏部郎中辛雄等官員,或系他從前故舊、或系曾經立場站在武人一邊,正是他預謀在新朝重用之人,畢竟朝堂上也需要一些文官點綴。

河陰之變當日,爾朱榮先殺胡太后和廢帝,再突然宣佈丞相、高陽王元雍謀反,便將一衆北魏王公盡數誅殺;然後對鐵騎環繞下的衆公卿宣佈:「天下大亂,先帝卒崩,皆是你們這些貪虐之輩,無能誤國所致。殺!殺!殺!」,然後事態就開始按爾朱榮自己的計劃進行了,那些新帝元子攸的黨羽,如他的表兄弟黃門郎王遵業、著作佐郎王延業兄弟,之前與他暗通的光祿少卿鄭季明,開門迎駕的河內太守李遐等,皆一同被殺。

而另一方面,爾朱榮又特遣兵士,闖入行宮,囚禁元子攸,殺掉他的兄長彭城王元劭和弟弟霸城王元子正。此時突遭劇變,從躊躇滿志的新帝淪爲階下囚的元子攸,心情可想而知。

然後大羣兵士在爾朱榮授意下,圍住了後到的朝官百餘人,強令他們立刻草擬讓魏帝禪位給爾朱榮的禪文,便可活命。屠刀逼迫之下,御史趙元則做此禪文。見目標達成,屠殺到此爲止,剩餘朝士得以苟活。爾朱榮遂令衆將士高呼:「元氏既滅,爾朱氏興!元氏既滅,爾朱氏興!」

元子攸聽聞,絕望之下,遣人轉告爾朱榮,璽運已移,天命有在,自己願意退位讓賢,爾朱榮可立刻即位。當然他亦心存僥倖表示,如爾朱榮仍願“存魏社稷”,便可另請高明云云,以示要挾。

【朝士既集,列騎圍繞,責天下喪亂,明帝卒崩之由,雲皆緣此等貪虐,不相匡弼所致。因縱兵亂害,王公卿士皆斂手就戮,死者千三百餘人。皇弟、皇兄並亦見害,靈太后、少主其日暴崩。】——《魏書·爾朱榮傳》

【又命二三十人拔刀走行宮。莊帝及彭城王、霸城王俱出帳。榮先遣幷州人郭羅察共西部高車叱列殺鬼在帝左右,相與爲應。及見事起,假言防衛,抱帝入帳,餘人即害彭城、霸城二王。乃令四五十人遷帝於河橋。】

【時又有朝士百餘人後至,仍於堤東被圍。遂臨以白刃,唱雲:‘能爲禪文者出,當原其命。’時有隴西李神俊、頓丘李諧、太原溫子升並當世辭人,皆在圍中,恥是從命,俯伏不應。有御史趙元則者,恐不免死,出作禪文。榮令人誡軍士,言元氏既滅,爾朱氏興。】——《北史·爾朱榮傳》

【帝憂憤無計,乃令人喻旨於榮曰:‘帝王迭襲,盛衰無常,既屬屯運,四方瓦解。將軍仗義而起,前無橫陳,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本相投,規存性命,帝王重位,豈敢妄希?直是將軍見逼,權順所請耳。今璽運已移,天命有在,宜時即尊號。將軍必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任更擇親賢,共相輔戴。】——《魏書·爾朱榮傳》

爾朱榮遂遵照北魏王朝一貫傳統,鑄金人爲己像,以示自己天命所歸,豈料陰差陽錯,連續四次不成。他親信的卜師劉靈助,便言此事有違天命。麾下重將高歡、賀拔嶽、親信司馬子如等見此良機,紛紛出言力勸不可,而他另一親信慕容紹宗甚至連屠戮朝士都不贊同。

爾朱榮部將,前將軍 賀拔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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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讓爾朱榮如此輕易得到一個新帝國,亦絕不符合這些亂世梟雄自身的抱負和野心。值此決斷的關鍵時刻,體力心力耗損透支嚴重,不免精神恍惚的爾朱榮,終在天意昭示、衆將勸阻下退縮了。畢竟若要強行稱帝,就意味着還要和期盼他事後北還晉陽的洛陽禁軍再火併一場,可此時卻連自己軍中諸將都不齊心,這個賭博風險太大。

【榮既有異圖,遂鑄金爲己像,數四不成。時幽州人劉靈助善卜佔,爲榮所信,言天時人事必不可爾。榮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久而方悟,遂便愧悔。於是獻武王、榮外兵參軍司馬子如等切諫,陳不可之理。】——《魏書·爾朱榮傳》

【至河陰,榮既殺朝士,因欲稱帝,疑未能決。嶽乃從容致諫,榮尋亦自悟,乃尊立孝莊。】——《北史·賀拔嶽傳》

此時已達到了爾朱榮的基本目標:帝國中樞大權盡掌,朝堂之中從此再無掣肘,元子攸實力大損,也更加易於掌控爲傀儡。

在人世間最大誘惑、皇位似乎唾手可得前,能果斷根據形勢暫時退讓,選擇紮實經營自身實力,足見爾朱榮絕非急於求成的莽撞之人。

同時,“河陰之變”的另一個極有利效果,也在日後的征討河北叛亂中得以彰顯。自稱齊王的葛榮軍,原是造反的原帝國六鎮邊軍主力,領導層大都是前鎮將出身,論其戰力絕非尋常變民軍可比。

爾朱榮屠戮朝官的過程當然殘酷激烈,卻恰恰表明了自己和六鎮軍士本是一心,堪稱史上極血腥的一份投名狀。

表面打着北魏正統政權旗號的爾朱軍,和起兵自立爲王的葛榮軍之爭,從此就從你死我活不可調和的階級矛盾,變成了邊鎮武人內部矛盾。所以爾朱榮派遣高歡潛入葛榮軍,輕易便得到了猛將高敖曹在內的七員大將和萬餘精兵願爲內應。

爾朱榮部將,銅鞮伯 高歡:(後爲北齊神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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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兩軍對決的鄴城之戰,爾朱榮僅以七千精騎,便大破並收降葛榮部三十萬叛軍,一戰而定河北。這樣的戰爭奇蹟,既是其獨步當時的軍事天才所致,一人雙馬、百騎爲隊揚塵鼓譟以張聲勢;親身陷陣騎兵鑿穿,表裏合擊;易刀以棒禁止斬級爲功更是因地制宜、別出心裁的創舉;

亦是他過人的權謀能力寫照,和走一步算三步的遠大政治目光之彰顯。

【及爾朱榮擊葛榮,令神武喻下賊別稱王者七人。】——《北齊書·神武帝紀》

【爾朱榮潛軍山谷,爲奇兵,分督將已上三人爲一處,處有數百騎,令所在揚塵鼓譟,使賊不測多少。又以人馬逼戰,刀不如棒,勒軍士齎袖棒一枚,置於馬側,至戰時慮廢騰逐,不聽斬級,以棒棒之而已。分命壯勇所向衝突,號令嚴明,戰士同奮。爾朱榮身自陷陳,出於賊後,表裏合擊,大破之。於陳擒葛榮,餘衆悉降。以賊徒既衆,若即分割,恐其疑懼,或更結聚,乃下令各從所樂,親屬相隨,任所居止。於是羣情大喜,登即四散,數十萬衆一朝散盡。待出百里之外,乃始分道押領,隨便安置,鹹得其宜。擢其渠帥,量才授任,新附者鹹安,時人服其處分機速。以檻車送葛榮赴洛,冀、定、滄、瀛、殷五州皆平。】——《資治通鑑·卷一百五十二》

爾朱榮能盡收降卒,而歷史上名將如白起項羽不能,只能一坑了之;當然並非因爲他的個人魅力或得軍心之手段勝過白起項羽;而正是內戰與國戰的性質截然不同,也是他在當時嚴峻政治矛盾中選邊站隊,不留後路的決然態度,所得到的應有回報。

其實爾朱榮功敗垂成的遺憾,也恰恰正在於精明人偏偏遇上了莽撞對手,他那女婿皇帝元子攸的心態,一如汲汲於如何謀殺曹操的漢獻帝劉協。

魏孝莊帝 元子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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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並不是兩漢諸多大將軍那種暫攝君權的權臣,可以被少帝+宦官聯手搞場陰謀就幹掉;而是自己打基業的軍閥或說諸侯,曹操的屬下諸將是軍閥的僚屬,並非朝中大臣;天子名號對諸曹諸夏侯們沒任何用處。這就註定了劉協即使能僥天之倖殺了曹操,馬上也必然是死路一條。

而元子攸的境遇甚至遠不如劉協,他自己本就是一個勾結軍閥、殺戮同宗、陰謀奪位的亂臣賊子。“河陰之變”大殺朝官後,倖存朝臣士人和帝國尚存的忠臣志士,在將爾朱榮憎恨到極致的同時,當然也會恨屋及烏,去恨完全是爾朱榮扶立的元子攸。

漢少帝劉辨死後,劉協便是漢靈帝唯一在世血脈,正統性任何人都無法否認。而帝國境內類似元子攸這樣的元姓宗室尚有不少,當然也根本扛不起號召忠臣義士、匡扶北魏社稷的大旗。

當北海王元顥依靠樑兵打進洛陽時,竟然是百官出迎,衆人擁戴,元子攸只得倉皇出逃,懇請爾朱榮出兵相助。他的後宮和侍衛被元顥全盤接收。足見很多朝官寧可暫時屈從於對峙了幾百年的南朝,也要趕走爾朱大魔王和與其狼狽爲奸的僞帝元子攸。

元顥最後倒臺,一方面是自己政務人事一團糟,驕怠不恤國事,日夜縱酒,令朝野大失所望;最關鍵當然還是不敵爾朱榮的南下大軍。

所以元子攸這個皇帝,完全是靠爾朱榮武裝護送他回洛陽復位的,統治時間尚短,政治號召力嚴重不足,其所謂統合帝國的大義名分,完全建立在爾朱氏的兵鋒之上。殺掉與他結盟的爾朱榮,同樣也嚴重損害了帝國中樞僅剩的統治基礎,根本不可能因此便得到萬衆歸心。

元子攸只看到了爾朱氏的勢力根基尚淺,遠未統合成一個鞏固政權,足以建立一個嶄新王朝;因此甚至連一支可以抵抗爾朱氏勢力反撲的可靠武力都沒有掌握,便急着掀桌子決死一搏,卻不明白爾朱榮屬下那些亂世豪傑,或許不會對爾朱氏死忠,又怎可能反而真心忠於舊勢力代表的北魏天子?

——舊帝國必須崩潰,新英雄才可出頭。

元子攸豪言“寧爲高貴鄉公死,不爲常道鄉公生”,殊不知南北朝多少人畜無害、小心謹慎的傀儡帝王與皇族,苦苦欲求劉協、曹奐待遇而不可得?

這飛蛾撲火的一舉,於私是報了殺兄戮弟的大仇,足堪稱道;於國則其實根本無力挽救註定要滅亡的王朝,不過是換一個或幾個新的野心家粉墨登場罷了。

爾朱榮得知元子攸兒子、自己外孫出世時,喜不自勝因而忽視危險,竟致喪命,亦是他縱情至性的一面寫照。其實對元子攸這個政敵、夥伴兼女婿,他不屑之、鄙夷之、打擊之,有些時候卻也不免視之爲親人。

爾朱榮一生未染漢俗,終日馳射爲樂,每次他和元子攸共處,總是大張宴席,將皇后女兒並王妃公主歡宴一堂,看到女婿皇帝射中箭靶,自己便在一旁邊舞邊歌,隨行將士也跟着盤旋作舞。酒酣之餘,他便盤腿在地,大唱胡歌《樹梨普梨》,又讓臨淮王元彧跳敕勒舞爲伴。日暮宴歸,又和左右親信挽手結臂,大唱胡曲《回波樂》而還。

也正因他是這樣的真性情,所以雖然性子嚴苛,喜怒無常,軍法甚厲,直屬他的數千契胡將士卻與他感情深摯,誓死效忠,並在他遇害後爲他以寡擊衆,強攻堅城,面對帝王許下的高官厚祿毫無妥協,甚至爲他的早逝臨城大哭。

然而這些親密示好的舉動,在那些漢化已深、遵循衣冠禮樂的皇帝和宗室們看來,想必不過是跋扈無禮的野蠻人之舉,一邊內心厭惡極深,一邊爲形勢所迫又不得不屈從罷了。

元子攸在這樣的共處中非但感覺不到什麼溫情善意,只會覺得是這個野蠻人頭子對自己一次次的凌辱。

雖然兩人的根本矛盾是皇位之爭,註定不可調和,但僅僅合作兩年便以火併到同歸於盡而告終,確實相當大程度是文化背景涇渭分明、習性喜好水火不容,努力想調和關係卻永遠適得其反所致了。

【榮雖威名大振,而舉止輕脫,止以馳射爲伎藝,每入朝見,更無所爲,唯戲上下馬。於西林園宴射,恆請皇后出觀,並召王公妃主,共在一堂。每見天子射中,輒自起舞叫,將相卿士,悉皆盤旋,乃至妃主婦人,亦不免隨之舉袂。及酒酣耳熱,必自匡坐,唱虜歌,爲《樹梨普梨》之曲。見臨淮王彧從容閒雅,愛尚風素,固令爲敕勒舞。日暮罷歸,便與左右連手蹋地,唱《回波樂》而出。性甚嚴暴,慍喜無恆,弓箭刀槊,不離於手,每有瞋嫌,即行忍害,左右恆有死憂。曾欲出獵,有人訴之,披陳不已,發怒,即射殺之。曾見沙彌重騎一馬,榮即令相觸,力窮不復能動,遂使傍人以頭相擊,死而後已。】——《北史·爾朱榮傳》

如“河陰之變”這般,武人行兇大肆屠殺文官士大夫,當然是文明的悲劇與政治的大倒退。

但其時士族門閥經過幾百年壟斷政治導致的必然墮落,對華夏文明而言,已全然失去了曾經的歷史先進性。因此爾朱榮、包括他舊部侯景這兩個行事暴虐契胡的狠厲做法,恰恰好比一計虎狼之藥,一把剮骨之刀,替華夏文明剮去了陳朽腐肉,沉重打擊了南北門閥士族勢力。

腐朽的門第論和血統論也自此衰落,尚能力重實務的新生士族如關隴集團逐漸佔據歷史舞臺中心。故此方能迎得相對清明簡政的後三國政權(北周、北齊、南陳)的新生,進而歸併爲新生的隋唐帝國。

石勒在寧平城之戰,殺掉王衍等一羣誤國大臣之餘,同時更對着數十萬已經放棄抵抗,“相登如山”的晉軍和隨軍百姓,分騎圍射,斬盡殺絕。而僥倖逃脫者,亦被他的同夥王璋焚燒殺戮,並食其屍。

侯景800亡虜過江,攻陷建康時已經擁兵10萬,一舉顛覆幾十萬常備軍的蕭樑帝國,實因得到了那些被貴族欺壓損害、永無上升渠道的奴隸平民們支持。

可是侯景殺盡江南門閥,大量解放奴婢的同時,亦縱兵殺掠,毒虐三吳百姓,單屠建康就殺戮超過二十萬人,使江南“千里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隴”,對江南文化和生產力的毀壞,實爲一場空前浩劫。

宇宙大將軍 侯景:

此人殺盡貪官污吏,兩年間統一國家,爲什麼史書上卻記載壞名聲? 第6張

比之於石勒和侯景的殺戮破壞,以及他們導致的蒼生浩劫和生靈塗炭,爾朱榮在“河陰之變”殺戮皇族朝官及親族兩千餘人,但並未進而大肆牽連於平民百姓。

爾朱榮血統上雖是胡人,但並非是異族入侵,只是帝國內部的武人起兵;他喜好胡風,未染漢俗,執政後卻並未廢止孝文帝改革中那些積極進步的漢化舉措;

他一生征戰,據說是個以殘暴著名的兇人,可甚至沒有一次明顯的縱兵屠城記錄。直到他被謀殺後,他從弟爾朱世隆爲泄憤,攻克建州才屠了城。

爾朱榮的殘忍事蹟,更多體現在對身邊親隨的喜怒無常,對士兵的不加體恤上,如讓士卒空手捉虎,幾名士卒死於虎口;直接把長篇累牘訴苦、阻止他打獵興頭的人射殺;還有讓兩人一馬的兩個和尚撞頭而死等等。

(當然,像他從弟爾朱仲遠出鎮徐州,強加謀反罪名去打擊大族鉅富,大量掠奪民財、殺戮無辜的行徑,被時人比之豺虎,是肯定必須批判的。)

而對比他的對手,如進洛陽後與北魏高門士族侃侃而談,一副儒將做派的陳慶之,7000白袍更立敵國天子的傳奇背後,是一路屠城殺出一條血路,甚至將被俘敵將挖心而食。

傳統史書很大程度上是基於文人立場,一個有名士人的性命分量,從來遠重於千百個無人在意的蟻民。因此殺戮兩千朝官的爾朱榮,就自然作爲暴虐之極的反面典型遺臭萬年了,在後世文人看來,此舉之罪惡,恐怕更遠遠重於屠城殺降二十萬。

可如果拋開傳統史書的忠奸是非觀,在必須批判因“河陰之變”朝官死傷,導致已高度漢化的北魏文化受損、恐怖氣氛下洛陽百姓逃散的同時,也不妨一分爲二,去肯定爾朱榮本身的超卓能力,和客觀上對歷史進程的促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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