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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中香菱的噩夢爲何是一個門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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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是《紅樓夢》中第一個登場的女性人物,金陵十二釵副冊之首,說到這個大家都會想到什麼呢

一、門閂及出處

紅樓夢中香菱的噩夢爲何是一個門閂?

門閂在《紅樓夢》裏出現可不止一次。第九回賈寶玉手下的小廝墨雨,就在“起嫌疑頑童鬧學堂”事件中,“掇起一根門閂”與金榮打鬥。

無獨有偶,薛蟠也有兩次拿了門閂做“武器”,一次虛張聲勢,一次傷人至深:

一處在《紅樓夢》第三十四回:“(薛蟠)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門閂來就跑。”

還有一處在《紅樓夢》第八十回:“薛蟠更被這些話激怒,順手抓起一根門閂來,一徑搶步,找着秋菱,不容分說,便劈頭劈臉渾身打起來,一口只咬定是秋菱所施。”

這門閂到底是什麼東西,竟可作爲“兵器”?

門閂,指門關上後,插在門內使門推不開的滑動插銷。賈府這樣的貴族之家,高門大戶,想必他們的門閂也要大些,長些,纔會無意中做了趁手的“兇器”。墨雨的門閂暫且略過,今日便談談薛蟠的門閂。

二、薛蟠何許人也?

薛蟠,薛姨媽的獨子,薛寶釵的哥哥,人稱“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個弄性尚氣的人。他出身於金陵四大家族中的薛家,乃紫薇舍人薛公後裔。雖不堪,卻倚仗祖父之威名在戶部掛虛名,領着內帑皇糧。

這是一個典型的紈絝子弟,揮金如土,不學無術,終日唯有鬥雞走馬,遊山玩水。這還不算,這貨甫一出場便是一場人命案纏身。他與公子馮淵爭奪英蓮,仗着人多勢衆,竟將馮公子打死,搶了英蓮,揚長而去。

看來,論欺男霸女,薛蟠果然算是金陵一霸,名不虛傳。“呆霸王”的名頭,並非浪得虛名。可是同時,他又被賈璉、鳳姐夫婦稱之爲“薛大傻子”,這個“薛大傻子”的稱呼,頗有玩味輕蔑之意。

然,論起薛蟠與鳳姐的關係,那也算得上是“至親”,畢竟薛姨媽姓王,是鳳姐的親姑母,兩個人是姑表兄妹,與鳳姐跟寶玉的關係一樣。可是背地裏提及薛蟠,鳳姐不但沒有以兄稱之,反倒叫他“薛大傻子”,真真有趣。

既然薛蟠的確是有幾分呆傻,那就從他的門閂說起好了。

三、“越性進去把寶玉打死”

第一次,薛蟠“弄性尚氣”,是跟薛姨媽母女倆賭氣,揚言要打死寶玉。事情的起因是寶玉捱了賈政的暴打,薛家母女懷疑與薛蟠口無遮攔有關,寶釵遂率先表達了自己的“疑惑”,這種不信任對薛蟠來說,無異於一種“污衊”——因爲這一次果然不關薛蟠的事,薛蟠的確被冤枉了。以他的心直口快,哪裏受得了這個氣?於是當場爆發,將平日裏聚積的對於寶玉受寵的不滿一股腦都發泄出來了:

紅樓夢中香菱的噩夢爲何是一個門閂? 第2張

“今兒索性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進去把寶玉打死了,我替他嚐了命,大家乾淨!”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門閂來就跑。(《紅樓夢》第三十四回)

薛蟠的這一次抄門閂,竟是要打死寶玉,只爲“他活一日,我耽一日口舌”,真真讓人哭笑不得。我試着還原了一下薛蟠的心理,發現他要“殺人行兇”的動機與他口中嚷的並不是一回事,他的衝動背後有着更深層的祕密,用魯迅先生的話說,那便是:大約是懷着嫉妒罷,那簡直是一定的。

薛蟠與寶玉是姨表兄弟,雖然都受到長輩的溺愛,但是薛蟠死了父親,只有寡母憐他是“獨根孤種”,薛家的家世終究是走向沒落,薛蟠並無人教導,薛家也無人支應。可是寶玉不同,寶玉得賈母的庇護,有父兄所依,王夫人失了長子賈珠,將希望都寄託在了寶玉一個人身上。賈府的女性長輩包括邢夫人、薛姨媽,平輩的鳳姐,都對寶玉疼愛有加,這種疼愛卻是薛蟠不曾體驗過的。

薛蟠的世界只有母親與妹妹,他又因不學好經常惹母親生氣,妹妹擔心。除了賈府的女性長輩,賈珍作爲一族之長,竟然因爲寶玉被賈政打了兩下,而被賈母叫去罵了一頓,薛蟠比寶玉大不了多少,素日裏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見不得寶玉被如此偏愛。如此偏愛也罷了,偏秦鍾、蔣玉菡之流也都“偏愛”寶玉,卻都與他淡淡的,如他所言,蔣玉菡與他見過有十來次,沒有說過一句親熱的話,可是與寶玉才初次相見,二人就換了汗巾子。如此,薛蟠心裏能平衡嗎?

平日裏,薛蟠就對此有不平之氣,如今寶玉被打,自己卻被母親、妹妹冤枉是自己“犯舌”,簡直是豈有此理!一個寶玉罷了,怎麼全世界都圍着他轉呢?自己的至親也懷疑自己,主動站位到寶玉這一邊,指責自己,因此,激起了呆霸王的怒氣。不能對母親、妹妹動粗,乾脆將那人見人愛的寶玉打死好了,“賴我說的我不惱,我只惱爲了一個寶玉鬧得這樣天翻地覆的”,這纔是薛蟠的心聲。

可惜,薛姨媽母女沒有“看見”他,也不肯“聽見”他,任由他蒙受不白之冤。薛蟠雖“呆”“霸”,畢竟也是有血性的人,見不得這種“藏頭露尾”的事情,況且寶玉的世界大且豐富,而他,只有母親和妹妹兩個最親的人,而這兩個人雙雙將他推至對立面,難怪薛蟠急得“眼似銅鈴”,叫屈“真真氣死了人”!

正是因此,薛蟠也口不擇言,據理力爭,用“金玉”之說堵妹妹的嘴,氣得薛姨媽亂戰。“打死寶玉”畢竟是賭氣,因爲成本太高,又沒有冤仇,他自己都知道打死寶玉是要償命的,因此被母親攔下便也沒了下文。

紅樓夢中香菱的噩夢爲何是一個門閂? 第3張

這一次,薛蟠的門閂更像是一場鬧劇的道具,做不得真,反倒讓我們看到薛蟠內心的孤獨與軟弱。這個“呆霸王”雖不能與寶玉相提並論,但是又何嘗不希望得到母親與妹妹的肯定呢?從這場鬧劇中,我看到的不是意欲行兇者的窮兇極惡,卻是他的嫉妒與失落。

塗瀛在《紅樓夢論贊·薛蟠贊》中說:“薛蟠……然天真爛漫,純任自然,復時時有可歌可泣之處,血性中人也,脫亦世之所希者與?”倒也是有說服力的。

三、美香菱屈受貪夫棒

與第一次抄門閂不同,薛蟠第二次抓起門閂,卻是向無辜的香菱施暴了。

這是《紅樓夢》裏的至暗時刻,也是《紅樓夢》真本的最後一回。我一直對香菱充滿了憐惜與喜愛,不忍看到她的命運浮沉,最終歸於暗無天日。可是該來的躲不過,香菱的悲劇終究要從呆霸王的門閂上落幕。

說起香菱,那也是薛蟠當年背了人命官司得來的。可是面對溫柔美貌的香菱,喜新厭舊的紈絝子弟,“不過三五日功夫,早看得如馬棚風一樣了”。這話是藉由鳳姐之口說出來的,可信度極高,鳳姐這一句話就爲香菱後來的悲苦命運埋下了伏筆。後來又因遭柳湘蓮的毒打,呆霸王避羞遠行,寶釵就將香菱帶入了大觀園同住,香菱拜了黛玉爲師,過上了幾日詩酒趁年華的好日子。那段日子,該是香菱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最美時光。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薛蟠歸來,不但歸來,還定下婚約。薛蟠娶親以後,香菱成了新婦夏金桂的眼中釘,肉中刺。一個心中沒有陽光雨露的人,是不會懷有慈悲與溫柔的。恰好,夏金桂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書中說她“頗步熙鳳後塵”,可是我只看到她荒草叢生,蛛絲結網的內心,是那樣荒涼破敗。

她爲了除掉香菱,步步爲營,步步緊逼:先是將香菱的名字改作“秋菱”,以打壓寶釵;接着用自己的陪嫁丫鬟寶蟾來籠絡薛蟠,又故意設局令香菱出現,攪了薛蟠的好事。這件事已經爲香菱招致了禍患,夜間洗澡時,只因水略燙了些,薛蟠便對香菱大打出手。而這,不過薛蟠因未能得到寶蟾,借題發揮,遷怒香菱罷了。

最終使呆霸王再次抄起門閂的,是夏金桂的又一毒計:她竟然自導自演一出魘術的騙局,暗示香菱做了紙人咒她死——其實我也想過,緣何後四十回的續書中,作者會給夏金桂安排了一個“施毒計自焚身”的結局,拋去種種不合理性,合理之處就是夏金桂之惡毒多麼令人痛恨!

薛蟠不但是“呆霸王”,還是“薛大傻子”,他禁不住夏金桂一番挑唆,不分青紅皁白就對香菱“劈頭劈臉渾身打起來”,一口咬定是香菱所爲。誠然,薛蟠的確不是聰明人,可是他被冤枉犯舌致使寶玉捱打之時,思路可不是一般的清晰,薛姨媽說,人人都知道是他乾的,他當即反駁:“人人說我殺了人,也就信了罷?”可如今他爲何只憑夏金桂幾句話就暴打香菱?不過是“理虧”,因爲他將老婆的陪嫁丫頭“摸索上了”,叫老婆說嘴霸佔了丫鬟。怪不得連親媽都看不下去,罵得他狗血淋頭:“不爭氣的孽障!騷狗也比你體面些!”

紅樓夢中香菱的噩夢爲何是一個門閂? 第4張

呆霸王將門閂抄在手裏的時候,可沒有像“打死”寶玉那樣虛張聲勢,而是劈頭蓋臉地毒打。香菱柔弱無害,遭此荼毒,讓人不忍卒讀。更令人心驚的是,薛姨媽與夏金桂拌嘴,氣糊塗了,竟然要發賣香菱。如果不是寶釵明事理,勸下母親,帶走香菱,我真不知道香菱原本就乖蹇的命運又會歸向怎樣的惡浪險灘,因爲作爲一個買來的妾,香菱就是主人的私有財產,薛姨媽完全可以發賣。

薛蟠的門閂打碎了香菱的幻想。在薛蟠娶妻之前,她滿懷着欣喜期待,因爲她以爲那夏金桂會是和平典雅的主母,她以爲園子裏從此又多了一個詩人,她甚至反感寶玉替她慮後……香菱的天真如她的美好一樣,如影隨形。

香菱雖沒有被賣,跟了寶釵,卻也將從前的路徑一心斷絕——她已形同棄婦,在那樣的時代下,這是人生極大的不幸與恥辱。屢遭挫磨荼毒,香菱病入膏肓,她的最終結局雖然在前八十回中來不及寫到,可是早在第五回,我們就從太虛幻境中看到了“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的讖語。香菱之死,無法避免。

也正是因此,薛蟠第二次抄起門閂的惡形惡狀,成爲我揮之不去的噩夢。面對那樣一個柔弱又溫良的美好的生命,卻能夠揮棒相向,薛蟠罪惡深重。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的是寶玉,寶玉想必是聽聞了香菱的遭遇,便向王一貼討“療妒方子”。寶玉的天真令人鼻酸,王一貼的“療妒湯”雖是笑話,卻也令人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