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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學名著《警世通言》卷十一:蘇知縣羅衫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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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是明末馮夢龍纂輯的白話短篇小說集。完成於天啓四年(1624),收錄宋、元、明時期話本、擬話本40篇。一般認爲,這些作品都經過編撰者不同程度的加工、整理。題材或來自現實生活,或取自前人筆記小說。總體而言,《警世通言》的題材主要涉及以下幾個方面:其一,婚姻愛情與女性命運。其二,功名利祿與人世滄桑。其三,奇事冤案與怪異世界。從各個角度呈現了當時生活中的社會百態。那麼下面小編就爲大家帶來關於卷十一的詳細介紹,一起來看看吧!

早潮才罷晚潮來,一月周流六十回。

不獨光陰朝復暮,杭州老去被潮催。

這四句詩,是唐朝自樂天杭州錢塘江看潮所作。話中說杭州府有一才子,姓李,名宏,字敬之。此人胸藏錦繡,腹隱珠鞏,奈時運未通,三科不第。時值深秋,心懷抑鬱,欲渡錢塘,往嚴州訪友。命童子收拾書囊行李,買舟而行。劃出江口,天已下午。李生推篷一看,果然秋江景緻,更自非常,有宋朝蘇東坡《江神子》詞爲證:

鳳凰山下雨初睛,水風情,晚霞明。一朵芙蓉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蟹,如有意,慕鳩停。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合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峯青。

李生正看之間,只見江口有一座小亭,匾曰:”秋江亭”。舟人道:“這亭子上每日有遊人登覽,今日如何冷靜?”李生想道:“似我失意之人,正好乘着冷靜時去看一看。”叫:“家長,與我移舟到秋江亭去。”舟人依命,將船放到亭邊,停撓穩纜。李生上岸,步進亭於。將那四面窗桐推開,倚欄而望,見山水相銜,江天一色。李生心喜,叫童干將桌椅拂淨,焚起一爐好香,取瑤琴橫於桌上,操了一回。曲終音止,舉眼見牆壁上多有留題,字跡下一。獨有一處連真帶草,其字甚大。李生起而視之,乃是一首詞,名《西江月》是說酒、色、財、氣四件的短處:

酒是燒身硝焰,色爲割肉鋼刀,

財多招忌損人苗,氣是無煙火藥。

四件將來合就,相當不久分毫。

勸君莫戀最爲高,纔是修身正道。

李生看罷,笑道:“此詞未爲確論,人生在世,酒色財氣四者脫離不得。若無酒,失了祭享宴會之禮;若無色,絕了夫妻子孫之事;若無財,天於庶人皆沒用度;若無氣,忠臣義士也盡委靡。我如今也作一詞與他解釋,有何不可。”當下磨得墨濃,蘸得筆飽,就在《西江月》背後,也帶草連真,和他一首:

三杯能和萬事,一醉善解千愁,

陰陽和頎喜相求,孤寡須知絕後。

財乃潤家之寶,氣爲造命之由,

助人情性反爲仇,持論何多差謬!

李生寫罷,擲筆於桌上。見香菸未燼,方欲就坐,再撫一曲,忽然畫棺前一陣風起。

善聚庭前草,能開水上萍,

惟聞千樹吼,不見半分形。

李生此時,不覺神思昏迷,伏几而臥。陵眈中,但聞環佩之聲,異香滿室。有美女四人:一穿黃,一穿紅,一穿白,一穿黑,自外而人。向豐生深深萬福。李生此時似夢非夢。便間:“四女何人?爲何至此?”四女乃含笑而言:“妾姊妹四人,乃古來神女,遍遊人間,前日有詩人在此遊玩,作《西江月》一首,將妾等辱罵,使妾等羞愧無地,今日蒙先生也作《西江月》一首,與妾身解釋前冤,特來拜謝!”豐生心中開悟,知是酒色財氣四者之精,全下畏懼,便道:“四位賢姐,各請通名。”四女各言詩一句,穿黃的道:“杜康造下萬家春,”穿紅的道:“一面紅妝愛殺人,”穿白的道:“牛死方通都屬我,”穿黑的道:“氖豆世界滿乾坤。”原來那黃衣女是酒,紅衣女是色,白衣女是財,黑衣女是氣。李生心下了然,用於輕招四女:“你四人聽我分剖。

香甜美味酒爲失,美貌芳年色更鮮,

財積幹佰稱富貴,善調五氣是真仙。”

四女大喜,拜謝道:”既承解釋,復勞褒獎,乞先生於吾妹妹四人之中,選擇一名無過之女,奉陪枕蓆,少效恩環。”李生搖手,連聲道:“不可,不可!小生有志攀月中丹桂,無心戀野外閒花。請勿多言,恐虧行止”四女笑道:“先生差矣。妾等乃巫山洛水之侍,非路柳牆花之比,漢司馬相如文章魁哺,唐李衛公開國元勳,一納文君,一收紅拂,反作風流話柄,不聞取譏於後世。況佳期良會,錯過難逢,望先生二恩!”李生到底足少年才幹,心猿意馬,拿把不定,不免轉口道:“既賢姐們見愛,但不知那一位是無過之女?小生情願相留。”言之未已,只見那黃衣酒女急急移步上前道:“先生,妾乃無過之女。”李生道:“怎見賢姐無過?”酒女道:“妾亦有《西江月》,有:

古典文學名著《警世通言》卷十一:蘇知縣羅衫再合

善助英雄壯膽,能添錦繡詩腸。

神仙造下解愁方,雪月風花玩賞。……”

又道:“還有一句要緊言語,先生聽着:

好色能生疾病,貪杯總是請狂。

八仙醉倒紫雲鄉,不羨公侯卿桐。”

李生人笑道:“好個‘八仙醉倒紫雲鄉’,小生情願相留。”方留酒女,只見那紅衣色女向前,柳眉倒豎,星眼圓睜,道:“先生不要聽賤婢之言!賤人,我且間你:你只講酒的好處就罷了,爲何重己輕人,亂講好色的能生疾病?終不然三四歲孩兒害病,也從好色中來?你只誇己的好處,卻不知己的下好處。

平帝喪身因酒毒,江邊李白損其軀。

勸君休飲無情水,醉後救人心意迷!”

李生道:“有理。古人亡國喪身,皆酒之過,小中不敢相留。”只見紅衣女妖妖嬈燒的走近前來,道:“妾身乃是無過之女,也有《西江月》爲證:

每羨鴛鴦交頸,又看連理花開。

無知花烏動情懷,豈可人無歡愛。

君幹好速淑女,佳人貪戀多才,

紅羅帳裏兩和諧,一刻幹金難買。”

李生沉吟道:“真個一刻千金難買!”才欲留色女,那白衣女早已發怒罵道:“賤人,怎麼說‘幹金難買’?終不然我到不如你?說起你的過處盡多:

尾生橋下水涓涓,吳國西施事可憐。

貪戀花枝終有禍,好姻緣是惡煙緣。”

豐生道:“尾生喪身,夫差亡國,皆由於色,其過也不下於酒。請去!請去!”遂問白衣女:“你卻如何?”白衣女上前道。

收盡三才權柄,榮華富貴從生。

縱教好善聖賢心,空手難施德行。

有我人皆欽敬,無我到處相輕。

休因閒氣鬥和爭,問我須知有命。

李生點頭道:“汝言有理,世間所敬者財也。我若有財,取科第如反掌耳。”才動喜留之意,又見黑衣女粉臉生嗔,墾眸帶怒,罵道:”你爲何說‘休爭閒氣,?爲人在世,沒了氣還好?我想着你。

有財有勢是英雄,命若無時在用功。

昔日石崇因宮死,銅山不助鄧通窮。”

豐生搖首不語,心中暗想:“石崇因財取禍,鄧通空有錢山,下救其餓,財有何益?”便問氣女:“卿言雖則如此,但下知卿千平昔問處世何如?”黑衣女道:“像妾處世呵:

一自混元開闢,陰陽二字成功。

含爲元氣散爲風,萬物得之萌動。

但看生身六尺,喉問三寸流通。

財和酒色盡包籠,無氣誰人享用?”

氣女說罷,李生還未及答,只見酒色財三女齊聲來講,“先生休聽其言,我三人豈被賤婢包籠乎?且聽我數他過失:

霸王自刎在鳥汪,有智周瑜命不長。

多少陣前雄猛將,皆因爭氣一身亡。

先生也不可相留1”李生躊因思想:“呀!四女皆爲有過之人。——四位賢姐,小生褥薄主寒,不敢相留,都請回去。”四女此時互相埋怨,這個說:“先生留我,爲何要你打短?”那個說:“先生愛我,爲何要你爭先?”話不投機,一時間打罵起來。

酒罵色又盜人骨髓;色罵酒,專惹非災;財罵氣,能傷肺腑;氣罵財,能損情懷。直打得酒女鳥雲亂,色女寶轡歪,財女捶胸叫,氣女倒塵埃,一個個蓬鬆鬢髮遮粉臉,不整金蓮散鳳鞋。

四女打在一團,攪在一處。李生暗想:”四女相爭,不過爲我一人耳。”方欲向前勸解,被氣女用手一推,“先生閃開,待我打死這三個賤婢!”李生猛然一驚,衣袖拂着琴絃,噹的一聲響,驚醒回來,擦磨睡眼,定睛看時,那見四女蹤跡!李生撫田長嘆:“我因關心大切,遂形於夢寐之間。據適間夢中所言,四者皆爲有過,我爲何又作這一首詞讚揚其美。使後人觀吾此詞,恣意幹酒色,沉迷於財氣,我即爲禍之魁首。如今欲要說他不好,難以悔筆。也罷,如今再題四句,等人酌量而行。”就在粉牆《西江月》之後,又揮一首。

古典文學名著《警世通言》卷十一:蘇知縣羅衫再合 第2張

飲酒不醉最爲高,好色不亂乃英豪。

無義之財君莫取,忍氣僥人禍自消。

這段評話,雖說酒色財氣一般有過,細看起來,酒也有不會飲的,氣也有耐得的,無如財色二字害事。但是貪財好色的又免不得吃幾杯酒,兔不得淘幾場氣,酒氣二者又總括在財色裏面了。今日說一樁異聞,單爲財色二字弄出天大的禍來。後來悲歡離合,做了錦片一場佳話,正是:說時驚破好人膽,話出傷殘義士心。

卻說國初永樂年問,北直隸江州,有個兄弟二人,姓蘇,其兄名雲,其弟名雨。父親早喪,單有母親張氏在堂。鄧蘇雲自小攻書,學業淹貫,二十四歲上,一舉登科,殿試二甲,除授浙江金華府蘭溪縣大尹。蘇雲回家,住了數月,憑限已到,不免擇日起身赴任。蘇雲對夫人鄭氏說道:“我早登科甲,初任牧民,立心願爲好官,此去止飲蘭溪…杯水:所有家財,盡數收拾,將十分之三留爲母親供膳,其餘帶去任所使用/當日拜別了老母,囑咐兄弟蘇雨:“好生侍養高堂,爲兄的若不得罪於地方,到三年考滿,又得相見,”說罷,不覺慘然淚下。蘇雨道:“哥哥榮任是美事,家中自有兄弟支持,不必佳懷。前程萬里,須自保重!”蘇雨又送了一程方別。蘇雲同夫人鄭氏,帶了蘇勝夫妻二人,伏事登途,到張家灣地方。蘇勝稟道,“此去是水路,該用船隻,偶有順便回頭的官座,老爺坐去穩便/蘇知縣道:“甚好。”原來坐船有個規矩,但是順便回家,不論客貨私貨,都裝載得滿滿的,卻去攬一位官人乘坐,借其名號,免他一路稅課,不要鄧官人的船錢,反出幾十兩銀子送他,爲孝順之禮,謂之坐艙錢。蘇知縣是個老實的人;何曾曉得恁樣規矩,聞說不要他船錢,已自勾了,還想甚麼坐艙錢。那蘇勝私下得了他四五兩銀子佰錢,喜出望外,從旁樟掇。蘇知縣同家小下了官艙。一路都是下水,渡了黃河,過了揚州廣陵驛,將近儀真。因船是年遠的,又帶貨大章,發起漏來,滿船人都慌了。蘇知縣叫炔快攏岸,一明寸問將家眷和行李都搬上岸來。只因搬這一番,有分教:蘇知縣全家受禍。正合着二句古語,道是:漫藏海盜,冶客海淫。

卻說儀真縣有個慣做私商的人,姓徐,名能,在五壩上街居住。久攬山東王尚書府中一隻大客船,裝載客人,南來北往,每年納還船租銀兩。他合着一班水子,叫做趙三翁鼻涕、楊辣嘴、範剝皮、沈鬍子,這一班都不是個但善之輩。又有一房家人,叫做姚大。時常攬廠載,約莫有些油水看得人眼時,半夜三更悄地將船移動,到僻靜去處,把客人謀害,劫了財帛。如此十餘年,徐能也做廠些家事。這些夥汁,一個個羹香似熟,飽食暖衣,正所謂“爲富下仁,爲仁不富。”你道徐能是儀真縣人,如何卻攬山東工尚書府中的船隻?況且私商起家十金,自家難道打不起一隻船?是有個緣故,玉尚書初任南京爲官,曾在揚州娶了一位小奶奶,後來小奶奶父母卻移家於儀真居住,王尚書時常周給。後因路遙不便,打這隻船與他,教他賃租用度。船上豎的是山東王尚書府的水牌,下水時,就是徐能包攬去了。徐能因爲做那私商的道路,到下好用自家的船,要借尚書府的名色,又有勢頭,人又不疑心他,所以一向下致敗露。

今日也是蘇知縣合當有事,恰好侍能的船空閒在家。徐能正在岸上尋主顧,聽說官船發漏,忙走來看,看見皿上許多箱籠囊筐,心中早有七分動人。結未又走個嬌嬌滴滴少年美貌的奶奶上來,徐能是個貪財好色的都頭,不覺心窩發癢,眼睛裏迸出人來。又見蘇勝搬運行李,料是僕人,在人叢中將蘇勝背後衣袂一扯。蘇勝回頭,徐能陪個笑肚問道:“是那裏去的考爺,莫非要換船麼?”蘇勝道:“家老爺是新科進土,選了蘭溪縣知縣,如今去到任,因船發了漏,權時上岸,若就有個好船換得,省得又落主人家/徐能指着河裏道:“這山東王尚書府中水牌在上的,就是小人的船,新修整得好,又堅固又幹淨。慣走浙直水路,水手又都是得力的。今晚若下船時,明早祭了神福,等一陣順風,不幾日就吹到了。”蘇勝歡喜,便將這話莫知家主。蘇知縣叫蘇勝先去看了艙口,就議定了船錢。因家眷在上,下許搭載一人。徐能俱依允了。當下先秤了一半船錢,那一半直待到縣時找足。蘇知縣家眷行李重複移下了船。徐能慌忙去尋那一班下做好事的幫手,趙三等都齊了,只有翁範二人下到。買了神福,正要開船,岸上又有一個漢子跳下船來道:“我也相幫你們去!”侍能看見,呆了半晌。原來徐能有一個兄弟,叫做徐用,班中都稱爲徐大哥,徐二哥。真個是“有性善有性下善”,徐能慣做私商,徐用偏好善。但是徐用在船上,徐能要動手腳,往往被兄弟阻住,十遍到有八九遍做不成,所以今日徐能瞞了兄弟下去叫他。那棟用卻自有心,聽得說有個少年知縣換船到任,寫了哥子的船,又見哥哥去喚這一班如狼似虎的人,下對他說,心下有些疑惑,故意要來船上相幫。徐能卻怕兄弟阻擋他這番穩善的生意,心中嘿嘿不喜。正是:注渭自分清共濁,甭獲不混臭和香。

卻說蘇知縣臨欲開船,又見一個漢子趕將下來,心中到有些疑慮,只道是趁船的,叫蘇勝:“你問那方纔來的是甚麼人屍蘇勝去問了來,回覆道:”船頭叫做徐能,方纔來的叫做徐用,就是徐能的親弟。”蘇知縣想道,“這便是一家了/是日開船,約有數裏,徐能就將船泊岸,說道:“風還不順,衆弟兄且吃神福酒。”徐能飲酒中間,只推出恭上岸,招兄弟作用對他說道:“我看蘇知縣行李沉重,不下幹金,跟隨的又止一房家人,這場好買賣不可挫過,你卻不要阻擋我。”徐用道:“哥哥,此事斷然不可!他若任所回來,盈囊滿芭,必是畝贓所致,下義之財,取之無礙。如今方纔赴任,不過家中帶來幾兩盤費,那有千金?況且少年科甲;也是天上一位墾宿,哥哥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後來必然懊悔。”待能道:“財採到不打緊,還有一事,好一個標緻奶奶!你哥正死了嫂嫂,房中沒有個得意掌家的,這是天付姻緣,兄弟這番須作成做哥的則個!”徐用又道:“從來‘相女配夫,既是奶奶,必然也是宦家之女,把他好夫好婦拆散了,強逼他成親,到底也下和順,此事一發不可。”這裏兄弟二人正在卿卿吵吱,船艄上趙三望見了,正不知他商議甚事,一跳跳上岸來,徐用見趙三上岸,洋洋的到走開了。趙三間徐能:“適才與二哥說甚麼?”徐能附耳述了一遍。趙三道:“既然二哥下從,到不要與他說了,只消兄弟一人便與你完成其事。今夜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徐能大喜道:“下在叫做趙一刀。”原來趙三爲人粗暴,動下動白誇道:“我是一刀兩段的性子,不學那粘皮帶骨。”固此起個異名,叫做趙一刀。當下衆人飲酒散了,權時歇息。看看天晚,蘇知縣夫婦都睡了,約至一更時分,聞得船上起身,收拾篷索。叫蘇勝問時,說道:“江船全靠順風,趁這一夜鳳使去,明早便到南京了。老爺們睡穩莫要開口,等我自行。”那蘇知縣是北方人,不知水面的勾當。聽得這話,就不問他了。

卻說徐能撐開船頭,見風色不順,正中其意,拽起滿篷,倒使轉向黃夭蕩去。那黃天蕩是極野去處,船到蕩中,四望無際。姚大便去拋鐵錨,楊辣嘴把定頭艙門口,沈鬍子守舵,趙三當先提着一口潑風刀,徐能手執板斧隨後,只不叫徐用一人。卻說蘇勝打鋪睡在艙口,聽得有人椎門進來,便從被窩裏鑽出頭向外張望,趙三看得真,一刀砍去,正劈着脖子,蘇勝只叫得一聲“有賊!”又復一刀砍殺,拖出艙矚.向水裏掉下去了。蘇勝的者婆和衣唾在那裏,聽得嚷,摸將出來,也被徐能一斧劈倒。姚大點起火把,照得艙中通亮。慌得蘇知縣雙膝跪下,叫道:“大王,行李分毫不要了,只求饒命!”徐能道:“饒你不得!”舉斧照頂門砍下,卻被一人攔腰抱住道:“使不得!”卻便似:秋深逢赦至,病篤遏仙來!

你道是誰?正是徐能的親弟徐用。曉得衆人動撣,下幹好事,走進艙來,卻好抱住了哥哥,扯在一邊,不容他動手。徐能道/兄弟,今日騎虎之勢,罷不得手了。”徐用道:“他中了一場進士,不曾做得一日官,今日劫了他財帛,佔了他妻小,殺了他家人,又教他刀下身亡,也忒罪過/侍能道:“兄弟,別事聽得你,這一件聽不得你,留了他便是禍根,我等性命難悍,放了手!”徐用越抱得緊了,便道:“哥哥,既然放他不得,拋在湖中,也得個全屍而死。”徐能道:“便依了兄弟言語/徐用道:”哥哥撇下手中兇器,兄弟方好放手。”徐能果然把板斧撇下,徐用放了手。徐能對蘇知縣道:“免便免你一斧,只是鬆你不得。”便將棕纜捆做一同,如一隻餛飩相似,向水面撲通的抑將下去,眼見得蘇知縣不活了。夫人鄭氏只叫得苦,便欲跳水。徐能那裏容他,把艙門關閉,撥回船頭,將篷扯滿,又使轉來。原來江湖中除了頂頭大逆風,往來都使得篷。

儀真至邵伯湖,不過五十餘里,到天明,仍到了五壩曰上。徐能回家,喚了一乘肩輿,教管家的朱婆先扶了奶奶上轎,一路哭哭啼啼,竟到了塗能家裏。徐能分付朱婆:“你好生勸慰奶奶,到此地位,不由不順從,不要愁煩。今夜芳肯從順,還你終身富貴,強似跟那窮官。’說得成時,重重有賞,”朱婆領命,引着奶奶歸房。徐能叫衆人將船中箱寵,盡數搬運上岸,打開看了,作六分均分。殺倒一口豬,燒利市紙,連翁鼻涕、範剝皮都請將來,做慶賀筵席。作用心中甚是不忍,想着哥哥不仁,到夜來必然去逼蘇奶奶,若不從他,性命難保?芳從時,可不壞了他名節。雖在席中,如坐什氈。衆人大酒大肉,直吃列夜。徐用心生一計,將大折碗滿斟熱酒,碗內約有斤許。徐用捧了這碗酒,到徐能面前跪下。徐能慌忙來攙道:“兄弟爲何如此?”徐用道:“夜來船中之事,做兄弟的違拗了兄長,必然見怪。苫果然不怪,可飲兄弟這匝酒。”徐能雖是強盜,弟兄之間,到也和睦,只恐作用疑心,將酒一飲而盡。衆人見徐用勸了酒,都起身把盞道/今日塗大哥娶了新嫂,是個人喜,我等一人慶一杯,”此時徐能七八已醉,欲椎不飲。衆人道,“徐二哥是弟兄,我們異姓,偏不是弟兄?”待能被纏不過,只得每人陪過,吃得酪阿大醉。

徐用見哥哥坐在椅上打瞌睡,只推出恭,提個燈籠,走出大門,從後門來,門卻鎖了。徐用從盾上跳進屋裏,將後門鎖裂仟,取燈籠藏了。廚房下兩個丫頭在那裏燙酒,徐用不顧,徑到房前。只見房門掩着,裏面說話聲響,徐用側耳而聽,卻是朱婆勸鄭夫人成親,正不知勸過幾多言語了,鄭夫人下允,只是啼哭。朱婆道:“奶奶既立意不順從,何不就船中尋個自盡?今日到此,那裏有地孔鑽去?”鄭夫人哭道:“媽媽,不是奴家貪生俯死,只爲有九十月身孕在身,若死了不打緊,我丈夫就絕後了。”朱婆道:“奶奶,你就生下兒女來,誰客你存留?者身又是婦道家,做不得程嬰扦日,也是枉然。”徐用聽到這句話,一腳把房門踢開,嚇得鄭夫人動不附體,連朱婆也都慌了。徐用道:“不要忙,我是來救你的。我哥哥已醉,乘此機會,送你出後門去逃命,異日相會,須記的下幹我徐用之事。”鄭夫人叩頭稱謝。朱婆因說了半日,也十分可憐鄭夫人,情厄與他作伴逃走,徐用身邊取出十兩銀子,付與朱婆做盤纏,引二人出後門,又送了他出了大街,矚付“小心在意”,說罷,自去了。好似:捶碎五寵飛彩風,掣開金鎖走蚊龍。

單說朱婆與鄭夫人尋思黑夜無路投奔,信步而行,只揀僻靜處走去,顧不得鞋弓步窄,約行十五六裏,蘇奶奶心中着忙,到也下怕腳痛,那朱婆卻走不動了。沒奈何,彼此相扶,又捱了十餘里,天還未明。朱婆原有個氣急的症候,走了許多路,發喘起來,道:“奶奶,不是老身有始無終,其實寸步難移,恐怕反拖累奶奶。且喜天色微明,奶奶前去,好尋個安身之處。老身在此處途路還熟,下消掛念。”鄭夫人道:“奴家患難之際,只得相擬了,只是媽媽遇着他人,休得漏了奴家消息!”朱婆道:”奶奶尊便,老身不誤你的事/鄭夫人才口得身,朱婆嘆口氣想道/沒處安身,索性做個乾淨好人。”望着路旁有口義並,將一雙舊鞋脫下,投井而死。鄭夫人眼中流淚,只得前行。

日間無話,直至黃昏深後,喚姚大至於臥榻,將好言撫慰,間道:“我是誰人所生?姚大道:“是大爺生的。”再三盤間,只是如此。徐爺發怒道:“我是他生之子,備細都已知道。你若說得明白,念你妻子乳哺之恩,免你本身一刀。若下說之時,發你在本縣,先把你活活敲死!”姚大道。“實是大爺親生,小的不敢說謊。”塗爺道:“黃夭蕩打劫蘇知縣一事,難道你不知,“大又不肯明言。徐爺大怒,便將憲票一幅,寫下姚大名字,上去當塗縣打一百討氣絕繳。姚大見土了憲票,着了忙,連忙磕頭道/小的願說,只求老爺莫在大爺面前泄漏。”徐爺道:“凡享有我做主,你不須懼怕!”姚大遂將打劫蘇知縣分謀蘇奶奶爲妻,及大柳樹下擡得小孩子回家,教老婆接奶,備細說了一遍。徐爺又問道:“當初裹身有羅衫一件,又有金鈕一股,如今可在/姚大道:“羅衫上染了血跡,洗下淨,至今和金包留在。”此時徐爺心中已自了然,分付道:”此事只你我二人知道,明早打發你口家,取了伊子、羅衫,星亡到南京衙門來見我。”姚大領命自去。徐爺次早,一面差官,”將盤纏銀兩好生接取慈讕庵鄭道姑到京中來見我。,一面發牌起程,往南京到任。正是:少年科第榮如錦,御史威名猛似雷。

諸事已畢,下一日行到山東臨清,頭站先到渡口驛,驚動了地方上一位鄉宦,那人姓王名貴,官拜一品尚書,告老在家。那徐能攬的山東王尚書船,正是他家。徐能盜情發了,操院拿人,鬧動了儀真一縣,工尚書的小夫人家屬,恐怕連累,都搬到山東,依老尚書居住。後來打聽得蘇御史審明,船雖尚書府水牌,止是租賃,王府並不知情。老尚書甚是感激。今日見了頭行,親身在渡口驛迎接。見了蘇公父於,滿口稱謝,設席款待。席上問及:“御史公欽賜歸娶,不知誰家老先兒的宅眷?”蘇雲答道:“小兒尚未擇聘。王尚書道:老夫有一末堂幼女,年方二八,才貌頗頗,倘蒙御史公不棄老朽,老夫願結絲蘿。”蘇大爺謙讓下遂,只得依允。就於臨清暫住,擇吉行聘成親,有詩爲證:

月下赤繩曾絡足,何須射中雀屏目。

當初恨殺尚書船,誰想尚書爲眷屬。

三朝以後,蘇公便欲動身,王尚書苦留。蘇大爺道:“久別老母,未知存亡,歸心己如箭矣!”王尚書不好擔閣。過了七日,備下千金妝耷,別起夫馬,送小姐隨夫衣錦還鄉。一路無話,到了汀州故居,且喜老夫人尚然清健,見兒子媳婦俱已半者,不覺感傷。又見孫兒就是向年汲水所遇的郎君,歡喜無限。當初只恨無子,今日抑且有孫。兩代甲科,僕從甚衆,;日居火焚之餘,安頓不下,暫借察院居住。起建御史第,府縣都來助工,真個是“不日成之。蘇雲在家,奉養大夫人直至九十分歲方終。蘇泰歷宮至坐堂都御史,夫人王氏,所生一子,將次十承繼爲蘇雨之後,二子俱登第。至今閭里中傳說蘇娜縣報冤唱本。後人有詩

月黑風高浪拂揚,黃天蕩裏賊猖狂。

平波往復皆天理,那見兇人壽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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