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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學名著《警世通言》卷二十二:宋小官團圓破氈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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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是明末馮夢龍纂輯的白話短篇小說集。完成於天啓四年(1624),收錄宋、元、明時期話本、擬話本40篇。一般認爲,這些作品都經過編撰者不同程度的加工、整理。題材或來自現實生活,或取自前人筆記小說。總體而言,《警世通言》的題材主要涉及以下幾個方面:其一,婚姻愛情與女性命運。其二,功名利祿與人世滄桑。其三,奇事冤案與怪異世界。從各個角度呈現了當時生活中的社會百態。那麼下面小編就爲大家帶來關於卷二十二的詳細介紹,一起來看看吧!

不是姻緣莫強求,姻緣前定不須憂。

任從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穩渡舟。

話說正德年問,蘇州府崑山縣大街,有一居民,姓宋名敦,原是宦家之後。渾家盧氏,夫妻二口,不做生理,靠着祖遺田地,見成收些租課力話。年過四十,並不曾生得一男半女。宋敦一日對渾家說:“自古道:‘養兒待老,積穀防饑。’你我年過四旬,尚無子嗣。光陰似箭,眨眼頭白。百年之事,靠着何人?”說罷,不覺淚下。盧氏道:“‘宋門積祖善良,未曾作惡造業;況你義是單傳,老天決不絕你祖宗之嗣。招於也有早晚,若是不該招時,便是養得長成,半路上也拋撇了,勞而無功,在添許多悲泣。”宋敦點頭道是。

力才拭淚未乾,只聽得坐啓中有人咳嗽,叫喚道:“玉峯在家麼?”原來蘇州風俗,不論大家小家,都有個外號,彼此相稱:玉峯就是宋敦的外號,宋敦側耳而聽,叫喚第二句,便認得聲音。是劉順泉。那劉順泉雙名有才,積祖駕一隻大船,攬載客貨,往各省交卸。趁得好些水腳銀兩,一個十全的家業,團團都做在船上。就是這隻船本,也值幾百金,渾身是香橢木打造的。江南一水之地,多有這行生理。那劉有才是宋敦最契之友,聽得是他聲音,連忙趨出坐啓。彼此不須作揖,拱手相見,分坐看茶,自不必說。宋敦道:“順泉今日如何得暇?劉有才道:“特來與玉峯借件東西。宋敦笑道:主舟缺什麼東西,到與寒家相借?”劉有才道:“別的東西不來幹凌。只這作,是宅上有餘的,故此敢來啓口。”宋敦道:“果是寒家所有,決不相吝。”劉有才不慌不忙,說出這件東西來。正是:

背後並非擎詔,當前不是困胸。鵝黃細布密針縫,淨手將來供奉。還願曾裝冥鈔,祈神並襯威容。名山古剎幾相從,染下爐香浮動。

來來宋敦夫妻二口,困難於得子,各處燒香祈嗣,做成黃布袱、黃布袋裝裹佛馬椿錢之類。燒過香後,懸掛於家中佛堂之內,甚是志誠。劉有才長於宋敦五年,四十六歲了,阿媽徐氏亦無子息。聞得徽州有鹽商求嗣,新建陳州娘娘廟於蘇州閻門之外,香火甚盛,祈禱不絕。劉有才恰好有個方便,要駕船往楓橋接客,意欲進一住香,卻不曾做得布袱布袋,特特與宋家告借。其時說出緣故,宋敦沉恩不語。劉有才道:“玉峯莫非有吝借之心麼,若污壞時,一個就賠兩個。”宋敦道:“豈有此理!只是一件,既然娘娘廟靈顯,小子亦欲附舟一往。只不知幾時去?”劉有才道:“即刻便行。”宋敦道:“布袱布袋,拙荊另有一副,共是兩副,儘可分用。”劉有才道:“如此甚好。”宋敦入內,與渾家說知欲往郡城燒香之事。劉氏也歡喜。宋敦於佛堂掛壁上取下兩副布袱布袋,留下一副自用,將一副借與劉有才。劉有才道:“小子先往舟中伺候,玉峯可快來。船在北門大阪橋下,不嫌怠慢時,吃些見成素飯,不消帶米。”宋敦應允。當下忙忙的辦下些香燭紙馬汗張定段,打疊包裹,穿了一件新聯就的潔白湖綢道袍,趕出北門下船。趁着順風,不勾半日,七十里之程,等閒到了。舟泊楓橋,當晚無話。有詩爲證:

古典文學名著《警世通言》卷二十二:宋小官團圓破氈笠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眼。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次日起個黑早,在船中洗盥罷,吃了些索食,淨了口手,一對兒黃布袱馱了冥財,黃布袋安插紙馬文疏,掛於項上,步到陳州娘娘廟前,剛剛天曉。廟門雖開,殿門還關着。二人在兩廊遊繞,觀看了一遍,果然造得齊整。正在讚歎,“呀”的一聲,殿門開了,就有廟祝出來迎接進殿。其時香客未到,燭架尚虛,廟祝放下琉璃燈來取火點燭,討文疏替他通陳禱告。二人焚香禮拜已畢,各將幾十文錢,酬謝了廟祝,化紙出門。劉有才再要邀宋敦到船,宋敦不肯。當下劉有才將布袱布袋交還宋敦,各各稱謝而別。劉有才自往楓橋接客去了。

宋敦看大色尚早,要往婁門趁船回家。剛欲移步,聽得牆下呻吟之聲。近前看時,卻是矮矮一個蘆蓆棚,搭在廟垣之側,中間臥着個有病的老和尚,懨懨欲死,呼之不應,問之不答。宋敦心中不忍,停眸而看。傍邊一人走來說道:“客人,你只管看他則甚?要便做個好事了去。”宋敦道:“如何做個好事?”那人道:“此僧是陝西來的,七十八歲了,他說一生不曾開葷,每日只誦《金剛經》。三年前在此募化建庵,沒有施主。搭這個蘆蓆棚兒住下,誦經不輟。這裏有個素飯店,每日只上午一餐,過午就不用了。也有人可憐他,施他些錢米,他就把來還了店上的飯錢,不留一文。近日得了這病,有半個月不用飯食了。兩日前還開口說得話,我們間他,‘如此受苦,何不早去罷?他說:‘因緣未到,還等兩日。’今早連話也說不出了,早晚待死。客人若可憐他時,買一口薄薄棺材,焚化了他,便是做好事。他說‘因緣未到’,或者這因緣就在客人身上。”宋敦想道:“我今日爲求嗣而來,做一件好事回去,也得神天知道。”便問道:“此處有棺材店麼?”那人道:“出巷陳三郎家就是。宋敦道:“煩足下同往一看。”

那人引路到陳家來。陳三郎正在店中支分懈匠鋸木。那人道:“三郎,我引個主顧作成你。”三郎道:“客人若要看壽板,小店有真正姿源加料雙姘的在裏面;若要見成的,就店中但憑揀擇。”宋敦道:“要見成的。”陳三郎指着一副道:“這是頭號,足價三兩。”宋敦未及還價,那人道:“這個客官是買來舍與那蘆蓆棚內老和尚做好事的,你也有一半功德,莫要討虛價。”陳三郎道:“既是做好事的,我也不敢要多,照本錢一兩六錢罷,分毫少不得了。”宋敦道:“這價錢也是公道了。”想起汗中角上帶得一塊銀子,約有五六錢重,燒香剩下,不上一百銅錢,總湊與他,還不勾一半。“我有處了,劉順泉的船在楓橋不遠。”便對陳三郎道:“價錢依了你,只是還要到一個朋友處惜辦,少頃便來。”陳三郎到罷了,說道:“任從容便。”那人臍然不樂道:“客人既發了個好心,卻又做脫身之計。你身邊沒有銀子,來看則甚?”

說猶來了,只見街上人紛紛而過,多有說這老和尚,可憐半月前還聽得他念經之聲,今早嗚呼了。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那人道:“客人不聽得說麼?那老和尚已死了,他在地府睜眼等你斷送哩!”宋敦口雖不語,心下復想道:“我既是看定了這具棺木,倘或往楓橋去,劉順泉不在船上,終不然呆坐等他回來。況且常言得‘價一不擇主,倘別有個主顧,添些價錢,這副棺木買去了,我就失信於此憎了。罷,罷!”便取出銀子,剛剛一塊,討等來一稱,叫聲慚愧。原來是塊元寶,看時像少,稱時便多,到有七錢多重,先教陳三郎收了。將身上穿的那一件新聯就的潔白湖綢道袍脫下,道:“這一件衣服,價在一兩之外,倘嫌不值,權時相抵,待小子取贖;若用得時,便乞收算。”陳三郎道:“小店大膽了,莫怪計較。”將銀子衣服收過了。宋敦又在舍上拔下一根銀曾,約有二錢之重,交與那人道:“這枝眷,相煩換些銅錢,以爲殯殮雜用。”當下店中看的人都道:“難得這位好事的客官,他擔當了大事去。其餘小事,我們地方上也該湊出些錢鈔相助。”衆人都湊錢去了。

宋敦又復身到蘆蓆邊,看那老僧,果然化去,不覺雙眼垂淚,分明如親戚一般,心下好生酸楚,正不知什麼緣故。不忍再看,含淚而行。到婁門時,航船已開,乃自喚一隻小船,當日回家。渾家見丈夫黑夜回來,身上不穿道袍,面又帶憂慘之色,只道與人爭競,忙忙的來問。宋敦搖首道:“話長哩!”一徑走到佛堂中,將兩副布袱布袋掛起,在佛前磕了個頭,進房坐下,討茶吃了,方纔開談,將老和尚之事備細說知。渾家道:“正該如此。也不嗅怪。宋敦見渾家賢慧,到也回愁作喜。

是夜夫妻二口睡到五更,宋敦夢見那老和尚登門拜謝道:“桓越命合無子,壽數亦止於此矣。因檀越心田慈善,上帝命延壽半紀。老僧與檀越又有一段因緣,願投宅上爲兒,以報蓋棺之德。”盧氏也夢見一個金身羅漢走進房裏,夢中叫喊起來,連丈夫也驚醒了。各言其夢,似信似疑,嗟嘆不已。正是:

種瓜還得瓜,種豆還得豆。

勸人行好心,自作還自受。

從此盧氏懷孕,十月滿足,生下一個孩兒。因夢見金身羅漢,小名金郎,官名就叫宋金。夫妻歡喜,自不必說。此時劉有才也生一女,小名宜春。各各長成,有人抑掇兩家對親。劉有才到也心中情願。宋敦卻嫌他船戶出身,不是名門舊族。口雖不語,心中有不允之意。那宋金方年六歲,宋敦一病不起,嗚呼哀哉了。自古道:“家中百事興,全靠主人命。十個婦人,敵不得一個男子。自從宋敦故後,盧氏掌家,連遭荒歉,又裏中欺他孤寡,科派戶役。盧氏撐持不定,只得將田房漸次賣了,賃屋而居。初時,還是詐窮,以後坐吃!山崩,不上十年,弄做真窮了,盧氏亦得病而亡。

斷送了畢,宋金只剩得一雙赤手,被房主趕逐出屋,無處投奔。且喜從幼學得一件本事,會寫會算。偶然本處一個範舉人選了浙江櫥州府江山縣知縣,正要尋個寫算的人。有人將宋金說了,範公就教人引來。見他年紀幼小,又生得齊整,心中甚喜。叩其所長,果然書通真草,算善歸除。當日就留於書房之中,取一套新衣與他換過,同桌而食,好生優待。擇了吉日,範知縣與宋金下了官船,同往任所。正是:

鼕鼕畫鼓催徵掉,習習和風蕩錦帆。

卻說宋金雖然貧賤,終是舊家子弟出身。今日做範公門館,豈肯卑污苟賤,與童僕輩和光同塵,受其戲侮。那些管家們欺他年幼,見他做作,愈有不然之意。自崑山起程,都是水路,到杭州便起旱了。衆人掉扭家主道:“宋金小廝家,在此寫算服事老爺,還該小心謙遜,他全不知禮。老爺優待他忒過分了,與他同坐同食。舟中還可混帳,到陸路中火歇宿,老爺也要存個體面。小人們商議,不如教他寫一紙靠身文書,方纔妥帖。到衙門時,他也不敢放肆爲非。”範舉人是棉花做的耳朵,就依了衆人言語,喚宋金到艙,要他寫靠身文書,宋金如何肯寫?逼勒了多時,範公發怒,喝教剝去衣服,喝出船去。衆蒼頭拖拖拽拽,剝的乾乾淨淨,一領單布衫,趕在岸上。氣得宋金半晌開口不得。只見轎馬紛紛伺候範知縣起陸。宋金噙着雙淚,只得迴避開去。身邊並無財物,受餓不過,少不得學那兩個古人:

古典文學名著《警世通言》卷二十二:宋小官團圓破氈笠 第2張

伍相吹蕭子吳門,韓王寄食於漂母。

日間街坊乞食,夜間古廟棲身。還有一件,宋金終是舊家子弟出身,任你十分落泊,還存三分骨氣,不肯隨那叫街丐戶一流,奴言婢膝,沒廉沒恥,討得來便吃了,討不來忍餓,有一頓沒一頓。過了幾時,漸漸面黃肌瘦,全無昔日丰神。正是:

好花遭雨紅俱褪,芳草經霜綠盡調。

時值暮秋天氣,金風催冷,忽降下一場大雨。宋金食缺衣單,在北新關關王廟中擔飢受凍,出頭不得。這雨自辰牌直下至午牌方止。宋金將腰帶收緊。那步出廟門來。未及數步,劈面遇着一人。宋金睜眼一看,正是父親宋敦的最契之友,叫做劉有才,號順泉的。宋金無面目“見江東父老”,不敢相認,只得垂眼低頭而走。那劉有才早已看見,從背後一手挽住,叫道:“你不是宋小官麼?爲何如此模樣?”宋金兩淚交流,叉手告道:“小侄衣衫不齊,不敢爲禮了,承老叔垂問。”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將範知縣無禮之事,告訴了一遍。劉翁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你肯在我船上相幫,管教你飽暖過日。”宋金便下跪道:“若得老叔收留,便是重生父母。”

當下劉翁引着宋金到於河下。劉翁先上船,對劉摳說知其事。劉姬道:“此乃兩得其便,有何不美。”劉翁就在船頭上招宋小官上船,於自身上脫下舊佈道袍,教他穿了。引他到後艄,見了媽媽徐氏,女兒宜春在傍,也相見了。宋金走出船頭。劉翁道:“把飯與宋小官吃。劉漚道:“飯便有,只是冷的。”宜春道:“有熱茶在鍋內。”宜春便將瓦罐於舀了一罐滾熱的茶。劉漚便在廚櫃內取了些酪菜,和那冷飯,付與宋金道:“宋小官,船上買賣,比不得家裏,胡亂用些罷!”宋金接得在手。又見細雨紛紛而下,劉翁叫女兒:“後艄有舊氈笠,取下來與宋小官戴。”宜春取舊氈笠看時,一邊已自綻開。宜春手快,就盤舍上拔下針線將綻處縫了,丟在船篷之上,叫道:“拿氈笠去戴/宋金戴了破氈笠,吃了茶淘冷飯。劉翁教他收拾船上家火,掃抹船隻,自往岸上接客,至晚方回,一夜無話。

次日,劉翁起身,見宋金在船頭上閒坐,心中暗想:“初來之人,莫慣了他。”便貶喝道:“個兒郎吃我家飯,穿我家衣,閒時搓些繩,打些索,也有用處,如何空坐?,,宋金連忙答應道:“但憑驅使,不敢有違。”劉翁便取一榮麻皮,付與宋金,教他打索子。正是:

在他矮糟下,怎敢不低頭。

宋金自此朝夕小心,辛勤做活,並不偷懶,兼之寫算精通,凡客貨在船,都是他記帳,出入分毫不爽。別船上交易,也多有央他去拿算盤,登帳薄。客人無不敬而愛之,都誇道好個宋小官,少年憐俐。劉翁劉嶇見他小心得用,另眼相待,好衣好食的管顧他。在客人面前,認爲表侄。宋金亦自以爲得所,心安體適,貌日豐腴。凡船戶中無不欣羨。

光陰似箭,不覺二年有餘。劉翁一日暗想:“自家年紀漸老,止有一女,要求個賢婿以靠終身,似宋小官一般,到也十全之美。但不知媽媽心下如何?”是夜與媽媽飲酒半配,女兒宜春在傍,劉翁指着女兒對媽媽道:“宜春年紀長成,未有終身之託,奈何?劉姬道:“這是你我靠老的一樁大事,你如何不上緊?”劉翁道:“我也日常在念,只是難得個十分如意的,像我船上宋小官恁般本事人才,千中選一,也就不能勾了。”劉嶇道:“何不就許了宋小官?”劉翁假意道:“媽媽說那裏話!他無家無倚,靠着我船上吃飯。手無分文,怎好把女兒許他/劉樞道:“宋小官是宦家之後,況系故人之子,當初他老子存時,也曾有人議過親來,你如何忘了?今日雖然落薄,看他一表人材,又會寫,又會算,招得這般女婿,須不辱了門面。我兩口兒老來也得所靠。劉翁道:“媽媽,你主意已定否?”劉樞道:“有什麼不定!”劉翁道:“如此甚好。”

原來劉有才平昔是個怕婆的,久已看上了宋金,只愁媽媽不肯。今見媽媽慨然,十分歡喜。當下便喚宋金,對着媽媽面許了他這頭親事。宋金初時也謙遜不當,見劉翁夫婦一團美意,不要他費一分錢鈔,只索順從。劉翁往陰陽生家選擇周堂吉日,回覆了媽媽,將船駕回崑山。先與宋小官上頭,做一套綢絹衣服與他穿了,渾身新衣、新帽、新鞋、新襪,妝扮得宋金一發標緻。

雖無子建才,勝似潘安貌十分。

劉嶇也替女兒備辦些衣飾之類。吉日已到,請下兩家親戚,大設喜筵,將來金贅入船上爲婿。次日,諸親作賀,一連吃了三日喜酒。宋金成親之後,夫妻恩愛,自不必說。從此船上生理,日興一日。

光陰似箭,不覺過了一年零兩個月。宜春懷孕日滿,產下一女。夫妻愛惜如金,輪流懷抱。期歲方過,此女害了痘瘡,醫藥不效,十二朝身死。宋金痛念愛女,哭泣過哀,七情所傷,遂得了個疹痙之疾。朝涼暮熱,飲食漸減,看看骨露肉消,行遲走慢。劉翁、劉樞初時還指望他病好,替他迎醫問卜。延至一年之外,病勢有加無減。三分人,七分鬼,寫也寫不動,算也算不動,到做了眼中之釘,巴不得他死了乾淨,卻又不死。兩個老人家懊悔不迭,互相抱怨起來:“當初只指望半子靠老,如今看這貨色,不死不活,分明一條爛死蛇纏在身上,擺脫不下,把個花枝般女兒,誤了終身,怎生是了?爲今之計,如何生個計較,送開了那冤家,等女兒另招個佳婿,方纔稱心。”兩口兒商量了多時,定下個計策,連女兒都瞞過了。只說有客貨在於江北,移船往載。行至池州五溪地方,到一個荒僻的所在,但見孤山寂寂,遠水滔滔,野岸荒崖,絕無人跡。是日小小逆風,劉公故意把舵使歪,船便向沙岸上閣住,卻教宋金下水推舟。宋金手遲腳慢,劉公就罵道:“疥病鬼!沒力氣使船時,岸上野柴也砍些來燒燒,省得錢買。。宋金自覺惶愧,取了碎刀,掙扎到岸上砍柴去了。劉公乘其未回,把舵用力撐動,撥轉船頭,掛起滿風帆,順流而下。

不愁骨肉遭顛沛,且喜冤家離眼睛。

且說宋金上岸打柴,行到茂林深處,樹木雖多,那有氣力去砍伐?只得拾些兒殘柴,割些敗棘,抽取枯藤,束做兩大捆,卻又沒有氣力揹負得去。心生一汁,再取一條枯藤,將兩捆野柴穿做一捆,露出長長的藤頭,用手挽之而行,如牧童牽牛之勢。行了一時,想起忘了詐刀在地,又復自轉去,取了昨刀,也插入柴捆之內,緩緩的拖下岸來。到於泊舟之處,已不見了船,但見江煙沙島,一望無際。宋金沿江而上,且行且看,並無蹤影。看看紅日西沉,情知爲丈人所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不覺痛切於心,放聲大哭)哭得氣咽喉於,悶絕於地,半晌方蘇。忽見岸上一老僧,正不知從何而來,將拄杖卓地,間道:“檀越伴侶何在?此非駐足之地也!”宋金忙起身作禮,口稱姓名:“被丈人劉翁脫賺,如今孤苦無歸,求老師父提摯,救取微命。”老憎道:“貧僧茅庵不遠,且同往暫住一宵,來日再做道理。”宋金感謝不已,隨着老憎而行。

約莫里許,果見茅庵一所。老僧敲石取火,煮些粥湯,把與宋金吃了,方纔問道:“令岳與檀越有何仇隙?願聞其祥。”宋金將入贅船上及得病之由,備細告訴了一遍。老僧道:“老檀越懷恨令岳乎?”宋金道:“當初求乞之時,蒙彼收養婚配;今日病危見棄,乃小生命薄所致,豈敢懷恨他人!”老僧道:“聽子所言,真忠厚之士也。尊恙乃七情所傷,非藥餌可治。惟清心調攝可以愈之。平日間曾奉佛法誦經否?”宋金道:“不曾。”老僧於袖中取出一卷相贈,道:“此乃《金剛般若經》,我佛心印。貧僧今教授擅越,若日誦一遍,可以息諸妄念,卻病延年,有無窮利益。”宋金原是陳州娘娘廟前老和尚轉世來的,前生專誦此經。今日口傳心受,一遍便能熟誦,此乃是前因不斷。宋金和老憎打坐,閉眼誦經,將次天明,不覺睡去。及至醒來,身坐荒草坡間,並不見老僧及茅庵在那裏,《金剛經》卻在懷中,開卷能誦。宋金心下好生詫異,遂取池水淨口,將經郎誦一遍,覺萬慮消釋,病體頓然鍵旺。方知聖僧顯化相救,亦是夙因所致也。宋金向空叩頭,感激龍天保佑。然雖如此,此身如大海浮萍,沒有着落,信步行去,早覺腹中飢餒。望見前山林木之內,隱隱似有人家,不免再溫舊稿,向前乞食。只因這一番,有分教:宋小官兇中化吉,難過福來。正是:

路逢盡處還開徑,水到窮時再發源。

宋金走到前山一看,並無人煙,但見槍刀戈翰,遍插林間。宋金心疑不決,放膽前去。見一所敗落土地廟,廟中有大箱八隻,封鎖甚固,上用鬆茅遮蓋。宋金暗想:“此必大盜所藏,佈置槍刀,乃惑人之計。來歷雖則不明,取之無礙。”心生一計,乃折取松枝插地,記其路徑,一步步走出林來,直至江岸。也是宋金時亨運泰,恰好有一隻大船,因逆浪衝壞了舵,停泊於岸下修舵。宋金假作慌張之狀,向船上人說道:“我陝西錢金也。隨吾叔父走湖廣爲商,道經於此,爲強賊所劫。叔父被殺,我只說是跟隨的小郎,久病乞哀,暫容殘喘。賊乃遣夥內一人,與我同住土地廟中,看守貨物。他又往別處行動去了。天幸同夥之人,昨夜被毒蛇咬死,我得脫身在此。幸方便載我去。”舟人聞言,不甚信。宋金又道:“見有八巨箱在廟內,皆我家財物。廟去此不遠,多央幾位上岸,擡歸舟中。願以一箱爲謝,必須速往,萬一賊徒迴轉,不惟無及幹事,且有禍患。”

此時宜春側耳而聽,一聞此言,便哭將起來,罵道:“薄悻錢郎!我爲你帶了三年重孝,受了於辛萬苦,今日還不說實話,待怎麼?”宋金也墮淚道:“我妻,快來相見!”夫妻二人抱頭大哭。劉翁道:“阿媽,眼見得不是什麼錢員外了,我與你須索去謝罪。”劉翁、劉樞走進艙來,施禮不迭。宋金道:“丈人丈母,不須恭敬。只是小婿他日有病痛時,莫再脫賺!”兩個老人家羞慚滿面。宜春便除了孝服,將靈位拋向水中。金宋便喚跟隨的童僕來與主母磕頭。翁姬殺雞置酒,管待女婿,又當接風,又是慶賀筵席。安席已畢,劉翁敘起女兒自來不吃葷酒之意,宋金慘然下淚,親自與渾家把盞,勸他開葷。隨對翁嶇道:“據你們設心脫賺,欲絕吾命,恩斷義絕,不該相認了。今日勉強吃你這杯酒,都看你女兒之面。”宜春道:“不因這番脫賺,你何由發跡?況爹媽日前也有好處,今後但記恩,莫記怨。兒宋金道:“謹依賢妻尊命。我已立家於南京,田園富足。你老人家可棄了駕舟之業,隨我到彼,同享安樂,豈不美哉!”翁嶇再三稱謝,是夜無話,次日,王店主聞知比事,登船拜賀,又吃了一日酒。

宋金留家童三人於王店主家發佈取帳,自己開船先往南京大宅子。住了三日,同渾家到崑山故鄉掃墓,追薦亡親。宗族親黨各有厚贈。此時範知縣已罷官在家,聞知宋小官發跡還鄉,恐怕街坊撞見沒趣,躲向鄉里,有月餘不敢入城。宋金完了故鄉之事,重回南京,閩家歡喜,安享富貴,不在話下。

再說宜春見宋金每早必進佛堂中拜佛誦經,問其緣故。宋金將老僧所傳《金剛經》卻病延年之事,說了一遍。宜春亦起信心,要丈大教會了,夫妻同誦,到老不衰。後享壽各九十餘,無疾而終。子孫爲南京世富之家,亦有發科第者。後人評雲:

劉老兒爲善不終,宋小官因禍得福。

《金剛經》消除災難,破氈笠團圓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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