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聞見後錄》中記載了一段這樣的故事——
唐朝末年,著名文人羅虯愛上了一個名叫紅兒的營妓,但紅兒早就是一位軍官的禁臠,羅虯和紅兒終究是有緣無份。悵然離開後的羅虯對紅兒念念不忘,瘋狂寫了一百首絕句,名爲《比紅兒詩》。
有些惋惜、有些瘋狂的文壇佳話。
但是,這個故事貌似有些問題。
雖然說《比紅兒詩》一句也背不出來,但這首詩的名頭還是很響亮的,《全唐詩》中說《比紅兒詩》和一起文壇血案有關,這起血案名叫“羅虯殺紅”。
再說了,羅虯和同族兄弟羅隱、羅鄴並稱“三羅”,是唐朝初年的文人,也不是唐朝末年的。
這是怎麼回事呢?
根據《邵氏聞見後錄》中“事出《摭言》,亦略見《太平廣記》中”的內容,大嘴開始追根溯源,居然發現記憶中的“文壇血案”是以訛傳訛。
《摭言》就是《唐摭言》,費了好大勁,終於在卷十《海敘不遇》中找到了相關記載——
羅虯辭藻富瞻,與宗人隱、鄴齊名鹹通乾符中,時號三羅。廣明庚子亂後,去從鄜州李孝恭,籍中有紅兒者,善肉聲,嘗爲貳車屬意。會貳車聘鄰道,虯請紅兒歌而贈之繒彩,孝恭以副車所貯,不令受所貺。虯怒,拂衣而起。詰旦手刃絕句百篇,號比紅詩,大行於時。
這裏的故事和《邵氏聞見後錄》中的故事,除了年代上,大致內容差不多。
羅虯投奔唐朝宗室李孝恭,看上了營妓紅兒,被紅兒歌聲弄得五迷三道的羅虯,請紅兒獻歌,並且贈送禮物。但李孝恭因爲知道自己的副將早就看上了紅兒,拒絕了羅虯。
求之不得的羅虯生氣地拂袖而去,搞得場面很尷尬。
羅虯很快“手刃絕句百篇”,寫了足足一百首絕句,這裏“手刃”應該是快速創作的意思,羅虯是個超級快槍手。
再看《太平廣記》,到了這裏,畫風大變,故事出現了神奇的變化。
前面的文字基本上照抄《唐摭言》,但在“手刃絕句百篇”這六個字當中,多出了“紅兒既而思之乃作”八個字。
內容變成了“虯怒,拂衣而起。詰旦,手刃紅兒。既而思之,乃作絕句百篇,號《比紅兒詩》,大行於時。”
羅虯生氣之餘,頗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豪俠之風,暴起,殺掉了紅兒。這是我得不到,你也別想佔有的意思嗎?
殺完人後,羅虯還是念着紅兒的好,瘋狂創作一百首絕句以示紀念。
從《太平廣記》來看,羅虯實在很腦殘、很血腥,而紅兒則太無辜了。
我們知道,《太平廣記》這本著作,說白了就是野史彙編,在這則故事後面,《太平廣記》也明確註明了“出《摭言》”,可是卻和《唐摭言》中的故事大相徑庭。
可能是《太平廣記》的編者覺得“手刃絕句百篇”動賓搭配不當,或許有脫字漏字的嫌疑,於是,腦洞大開,展開想象的翅膀,編出了“羅虯殺紅”的段子。
不得不說,有了怒而殺人的情節,故事的傳奇色彩更濃了,可讀性也更強了,讓人的記憶也更深刻了,對於推廣《比紅兒詩》更有幫助。
但是,這種改編,根本就不在合理的範圍內,完全就是對《唐摭言》的歪曲,事情的性質也完全變了。
說是節外生枝還是輕的,根本就是歪曲事實、胡編亂造。
作爲野史大全的《太平廣記》在野史界還是很有權威的,之後的《唐詩紀事》、《全唐詩》、《郡齋讀書志》、《唐才子傳》等書基本上都參照了《太平廣記》的說法,“羅虯殺紅”的故事以訛傳訛,直到現在。
很多人,都信了。
至於《邵氏聞見後錄》的描述,應該是作者邵博找到了故事的源頭,不贊同《太平廣記》的說法,把“手刃紅兒”的情節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