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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貝拉”饒家駒,以一己之力守護30萬平民的英雄不該被遺忘

來源:歷史趣聞網    閱讀: 1.82W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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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11月至1940年6月,在日本侵略者的鐵蹄下,一位名叫饒家駒的法國人,聯合多方力量,組建了上海南市難民區(又稱饒家駒安全區)。

此後3年多,上海南市難民區保護了約30萬平民的生命安全。它是拉貝在南京的學習母版,它也在幾年後被寫入聯合國《日內瓦公約》 ,成爲全世界戰時保護平民的範例。

遺憾的是,饒家駒沒有拉貝幸運,他和他的安全區,漸漸被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

2015年,《解放週一》曾用多版篇幅詳細還原了饒家駒其人及上海南市難民區發展始末。

而2017年12月14日,國家公祭日的第二天,上海南市難民區紀念碑落成。兩年時間過去,關於這段歷史,有沒有更多史料浮出水面?

我們繼續追蹤饒家駒———爲這座城市永不失落的記憶。

出行:80年的等待

法國小城桑特是饒家駒的故鄉。

他在法國出生,一切自然從法國開始。究竟怎樣的家庭,怎樣的成長經歷,最終磨礪、造就出那位能夠拯救上海約30萬平民的饒家駒?

我們不知道。

2015年,歷史學者蘇智良教授首先打撈出饒家駒和南市難民區的詳細故事。然而,在上海找到的史料,大部分還是圍繞饒家駒在中國的慈善活動。

當時南市難民區的倖存者,如今已是白髮蒼蒼的老人。他們依稀記得,有一位獨臂神父每天迎着清晨的陽光來到難民區;記得難民區外炮火聲聲,而難民區裏大家尚能睡個安穩覺;記得有人定期來發糧食和藥品,難民區裏有醫院、課堂、維持紀律的人,幾乎像一個濃縮的小社會般,井井有條。

至於饒家駒什麼來頭?爲什麼他的能量如此之大,組建的安全區竟然能夠得到當時上海當局、租界、日本侵略者三方認可?甚至後來還獲得時任美國總統羅斯福的大筆糧食救援?

對他的個人生平,我們仍知之甚少。

2015年,從蘇智良那裏得知饒家駒的故事後,上海音像資料館綜合編研部主任汪珉產生了濃厚興趣。經研究,上海音像資料館打算組建一個拍攝團隊,前往歐洲,挖掘更多的一手資料。

時斷時續的郵件往復、磕磕碰碰的聯絡進展,終於在2017年,一個5人小分隊開啓了歐洲尋訪之旅。

從巴黎機場走下飛機的那一瞬間,歷史終於來到它應來的時刻。

兩年的時間裏,所有饒家駒的研究者,只能一遍遍翻閱史料中的隻言片語,一遍遍遙想南市難民區的故事。而如今,那個只能在腦海、在指尖幻想的饒家駒,近在咫尺。

歲月的年輪劃過整整80年,饒家駒的故鄉,終於等來他曾經救助的上海,爲他而來。

故鄉:沒有人記得他

距離巴黎幾百公里的桑特,是法國西部的一座小城,也是饒家駒的故鄉。街道上,羅馬時代的古建築遺蹟星星點點,兩千年的歲月凝結成這座古城的獨特面貌。

臨行前,旅行社反覆確認一件事:“你們在桑特確定要住這家小旅館嗎?”團隊成員點頭稱是。即便旅行社一再強調,這家旅館又小又舊,設施簡陋,不建議預訂,但是團隊成員依然堅持。

因爲,它就是饒家駒出生的公寓。

巴鬆比埃爾廣場3號,現在門牌號改爲1號。1878年3月15日,饒家駒在這裏出生。

上海“貝拉”饒家駒,以一己之力守護30萬平民的英雄不該被遺忘

當尋訪團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站在旅館的大堂往裏望,所有人都一個印象:果然簡陋。

這是一幢4層樓的老房子。走廊逼仄,房間狹小。每間房只容得下一張牀和簡單的淋浴設施,內部幾乎空無一物。

印象最深的是那歐式的樓梯蜿蜒曲折,踩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伴隨着頭頂的光線忽明忽暗,一如饒家駒的一生。

隨行的比利時歷史愛好者查爾斯說,據查閱,饒家駒的父親是法國軍隊中的一名下級軍官,他們一家一直隨軍遷移。整所公寓,當時是軍官家屬們一起居住。饒家駒出生後,家庭成員不斷增加,空間緊張,他們爲此搬過幾次家。僅桑特期間,饒家駒就有3個住址,一處現在是民居,另一處只知道基本方位,已經查不到具體地址。

幼小的饒家駒,就這樣跟隨軍人父親幾度搬家,在戰爭的陰影下度過自己的童年。是不是從那時起,慈善的種子已經在他的心田萌芽?

而如今,一切的起源、出生的小樓,幾度更換主人,再也沒有人記得他。

住宿期間,尋訪團成員們四處打聽,無論是小樓的房東、旅館的主人,還是附近的鄰居,沒有人知道饒家駒,沒有人聽過哪怕一絲半點這個人的事蹟。他彷彿在自己的故鄉消失了。

當大家把攝影器材架在旅館門口開始拍攝,時不時有路人經過,他們都會好奇地詢問相似的問題:你們爲什麼要在這裏拍攝?這裏有什麼好拍的東西?

大家只能一遍遍對路人們重複訴說饒家駒的人道主義壯舉,訴說他曾經在遙遠的中國,救助了約30萬平民。

“哦。”路人們發出一聲迴應。大概是驚訝,也是好奇心滿足後的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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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會就此記住嗎?此後,饒家駒這個名字會不會在他的故鄉留下一點印跡?尋訪團只能這樣期盼。

第二天,採訪桑特市市長。由於此前已經聯絡和說明過一番,桑特市政府檔案室已經找出了饒家駒的出生檔案,上面清晰地記錄了饒家駒的出生證明及家庭成員的信息。原來,饒家駒的整個家族都沒有留下後人,所以這個名字漸漸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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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家駒的出生記錄

期刊:塵封多年後的驚訝

陰天的巴黎,尋訪團來到塞佛爾圖書館。

這裏館藏有當時派往各地的神父們與教會的報告資料。其中,一份1937年的內部期刊上,載有饒家駒和南市難民區的詳細報道。

它在圖書館裏安安靜靜躺了80年。此前,從未有人翻閱過它,從未有人覺得它重要。它就和無數普通檔案一起,在時光中靜眠。

直到根據尋訪團提供的信息,圖書館館長雅克琳·迪歐女士提前找出了饒家駒的相關資料。這一看,她驚訝了。

檔案中,有一張饒家駒年輕時的照片。而書信裏,饒家駒詳細彙報了1937年11月建立上海南市難民區的始末,涉及難民區的各方面工作,甚至還有饒家駒自己拍攝的兩張關於難民區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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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饒家駒

這些材料彌足珍貴。圖書館的人感慨,在此之前,從未有人來這裏查閱饒家駒的資料,他們也全然不知,原來還有過這樣一位人物,做出過如此感人肺腑的事。

拍下這些珍貴的一手材料後,尋訪團暫時做不了更多了。一切只能等待回國後,由專業學者們花工夫一一翻譯,我們纔有可能知道更多上海南市難民區的事蹟。

另一個意外收穫是,檔案裏提到一句,饒家駒從中國回到法國之後,居住在巴黎格勒耐爾街42號的公寓裏。

在迪歐女士的幫助下,尋訪團隊找到了這棟老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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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目前仍在使用,保存完好。公寓的門口,管理者德維爾對這幢房子的歷史如數家珍,講起來滔滔不絕。長期以來,它一直作爲宿舍在使用。然而當問到饒家駒這個人,德維爾搖搖頭,他也一無所知。

遺憾的是,文獻記載中只提到饒家駒曾在此居住,沒有詳細記錄住在哪一個房間。這個細節,恐怕只能消失在光陰裏。

紅十字會總部:
開啓戰時安全區的先例

深夜的日內瓦,街道冷冷清清。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對稱的U型房子,坐落在綠坡之上。

由於此前已經聯繫好一切事宜,第二天,尋訪團順利來到委員會總部的檔案館。

當時,紅十字國際委員會是怎麼發現饒家駒和他的南市難民區的?又怎麼想到把難民區的案例詳細寫進《日內瓦公約》中?

查閱檔案知道,這一切離不開一位叫路易·卡拉姆的人。 他是一名瑞士醫生,上世紀30年代在中國行醫,受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委派擔任駐華代表。

抗日戰爭爆發後,路易·卡拉姆一直非常關注中國的戰事。在上海,他多次參觀南市難民區,1937年和1938年,他把難民區的種種做法寫入報告,彙報給日內瓦總部,寫得十分詳細和具體。

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路易·卡拉姆如何與饒家駒認識?他是否也深受感動,所以纔會在報告裏反覆提及、宣傳上海南市難民區?答案,我們仍然不知,只能靜待學者的翻譯和整理。

1949年8月12日,在日內瓦第四公約《關於戰時保護平民的公約》裏,饒家駒的南市難民區案例被寫進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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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爾·帕米爾耶裏

丹尼爾·帕米爾耶裏是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圖書館與公共資料館歷史研究員,他對饒家駒給出了非常高的歷史評價,他說:

“據我所知,饒家駒安全區是被國際認可的第一個成功建立的國際安全區,它是一箇中立的保護區,它沒有先例 ,是一個戰時成功建立的,保護平民的管轄區。我認爲饒家駒開啓了一個保護區的新模式,這個模式現在仍被一些有衝突的地區所使用,如果人們想建立安全區的話,也會借鑑饒家駒安全區的經驗。”

弗朗索瓦·比尼翁,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大會委員,也是歷史學者,他認爲南市難民區對20世紀下半葉的戰時平民保護和戰爭中立區建設具有重大啓示。

在這個體現全世界人道主義精神光輝的房子裏,委員會的人一邊點着資料,一邊介紹說,《日內瓦公約》中的某某條,就是根據上海南市難民區的案例而來;某某條,又是受到上海南市難民區的啓發而來……

對於戰爭的歷史,再沒有什麼比拯救人的生命,更能觸動心扉。

我們不該遺忘。

墓地:遠在郊外,簡樸難找

最後一站柏林,是饒家駒的安息地。

1945年,從中國回到家鄉的饒家駒並沒有放下人道主義救助的事業。受聯合國難民署委派,他擔任巡視員,依然奔走在歐洲各國間,在炮火中、廢墟里,繼續從事難民救濟工作。他到過波蘭,之後又趕往戰敗後的德國。

發現饒家駒墓地的是當地撰寫地方誌的歷史學者克勞斯·佩格勒。2013年,國內有學者循着拉貝這條線索,無意中發現了關於饒家駒的隻字片語,這才找到克勞斯·佩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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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斯·佩格勒說起了他所瞭解的饒家駒在柏林的最後歲月,以及饒家駒墓地的變遷。

饒家駒長期營養不良、過度操勞,身體越來越差。在柏林時,他因爲過於虛弱摔了一跤,此後被發現得了白血病。

1946年9月9日,饒家駒已經病危,躺在牀上,想要一杯香檳,邊上的人用湯勺餵了他幾口。此時,他已經非常虛弱。10日,饒家駒開始昏迷,於16時40分去世。

最初,饒家駒被安葬在弗瑙的法國國家公墓。1951年,法國國家公墓改建搬遷,墓地中安葬者的遺骨大多被遷回法國,也有一部分被轉葬至柏林市郊的聖湖柏林溼地公墓。而饒家駒的家族已經沒有後人,他的墓地留在了柏林。

那天天氣尚好,聖湖柏林溼地公墓裏空無一人。放眼望去,只有成片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墓碑羣。

本以爲,找到饒家駒的墓碑大概需要一番時間。巧的是,來了一位戴着小紅帽的老太太,她上前主動詢問需要什麼幫助。尋訪團成員回答:“我們在找饒家駒的墓碑。您聽說過饒家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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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不抱任何希望,哪想到老太太立即點頭,一臉興奮地說:“我知道這個人!我聽我丈夫提起過,走,我帶你們去他的墓地。”

原來,還是有人記得他。

儘管老太太已經不知道丈夫爲何記得,說不出更多內容,但是她記得墓地的位置,拐兩個彎,就在公墓的法國墓區裏。

尋訪團在饒家駒簡樸的墓碑前,獻上鮮花和糖果。首先映入眼簾的是2013年,中、德、法三國人士爲饒家駒建的紀念碑,幾年過去,下面長了一層綠綠的青苔。石碑上文化學者餘秋雨先生題寫的“仁者愛人”字跡依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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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家駒就在此靜靜地長眠,在他幫助過的德國的墓地上,在一排排法國士兵的墓碑中,他的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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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團的德語翻譯,是一名40多歲的中國人,他說:“我以前只知道拉貝,這次你們給了我墓地地址,我就去網上查了,才發現饒家駒原來這樣了不起,我們知道得太少。”

於是從饒家駒的墓地出來時,這位翻譯表示:“你們應該去拉貝的墓地看一看。”他比劃着,“與饒家駒的墓地非常不同”。

拉貝的墓地位於柏林市中心威廉皇帝紀念教堂墓地,2013年南京市政府出資在拉貝墓地原址上重修了紀念墓園,表達對拉貝的懷念。所以它的墓碑一望即知,四周當季的鮮花盛放,說明時常有人前來祭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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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格勒感慨:大家都知道約翰·拉貝,把拉貝和辛德勒類比,無疑,他們都是偉大的人道主義人士。但從研究的角度說,饒家駒是先驅,他給了拉貝很多啓發,拉貝也向饒家駒寫信請教。

行程中,幾乎所有聽過饒家駒事蹟的人,都會重複這樣一句話:他的歷史價值完全不遜於拉貝,應該把這段歷史發掘出來,不能忘記。

【記者手記】

在歷史中消失的人

歐洲尋訪回來後,尋訪團裏的每個人幾乎都在嘆息一件事:饒家駒被遺忘了。彷彿歷史上從來沒有這個人。

一路走來,遇到的每個人幾乎事前都不知道他。家鄉不知道他;工作的組織不知道他;墓地冷冷清清,年輕人不知道他。

一路走來,翻閱過的每個檔案此前都幾乎從未有人翻過。所有書信、報告、照片、影像,一直靜靜躺了大半個世紀,期間沒有人動過它們,沒有人知道它們。

研究二戰的美國學者阮瑪霞,在史料中數度偶遇“饒家駒”這個名字,於是後來寫下《饒家駒安全區:戰時上海的難民》這本小書。2015年後,對饒家駒和他創建的南市難民區的研究,很少再有突破性的文獻來充實和繼續。

饒家駒,就像一粒在歷史夾縫中的塵埃,漸漸消散。我們忘記了他,家鄉也忘記了他。

汪珉說,此前所有歐洲之行的聯絡接洽,所有線索打撈,大部分的回覆都是“查無此人”。

而查爾斯原本是一名比利時工程師,業餘愛好研究上海的老房子,他與汪珉在一次學術研討會上偶遇。得知上海音像資料館在收集拍攝饒家駒的選題後,查爾斯熱心地說,你們要去我全程陪同,因爲“我想爲他做點事”。

即便現在,帶回來的一手文獻,也在等待研究和解封 。換句話說,饒家駒至今依然躺在資料裏,躺在歷史記憶的犄角旮旯裏。

而今天的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去銘記饒家駒和南市難民區?

上海師範大學歷史系大三學生孫琳玲、汪佩瑤和廣告系學生朱文穎,共同組成了一個項目:用兒童繪本描述上海的鄉土歷史,其中也包括戰爭的歷史。

從老師那裏得知饒家駒其人其事後,他們決定把饒家駒的故事畫成繪本。查閱史料,學生們發現一個有趣的細節:饒家駒總喜歡口袋裏放幾粒糖果,每到難民區,他用發糖果的辦法哄小孩。

於是,歷時6個月、修改8次,繪本《口袋裏的爺爺》製作完成。期間,他們查閱了當年上海城隍廟的門頭長什麼樣,查閱了上海當時的糖果什麼顏色,做了一系列嚴謹的推敲後,繪本方纔出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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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3名大學生已經帶着繪本多次向上海的小朋友們講讀。“口袋裏的爺爺”成爲這些小朋友掛在口頭的兒童故事。

在故事的末尾,天色漸漸暗了,主人公上海老奶奶從口袋裏掏出了手帕,擦了擦眼淚,準備回家。

“咦?誰在我的口袋裏放了兩顆糖?”

“是你嗎,饒爺爺?原來你一直在我的口袋裏啊。”

“那你一定知道,我很想念你。”

是的,我們都很想你。

【以下爲2015年《解放週一》刊載饒家駒安全區故事的節選】

1913年,一名法國神父來到上海。從黃浦江遠望時,他大概未曾料到,24年後,這裏有30萬人的命運與自己牢牢維繫在一起。

他叫饒家駒。

1937年8月13日,是上海永遠不會忘記的日子。

這一天,滿目瘡痍的城市,浸滿死亡與恐怖。侵略的日軍在焦土中繼續燒殺掠搶。成千上萬人流離失所,淪爲難民。

無數難民集聚在南市。他們擠在民國路(今人民路)上,眼巴巴地望着法租界的大門,缺衣少食,處境悲慘。

救濟組主任饒家駒想出了一個主意——

“就商於中日軍事當局,將方浜路以北一帶,劃爲安全區,爲難民避難所”,這便是1937年11月9日成立的南市難民區,亦稱饒家駒區。

斡旋於每一方的顧慮和利益,最初的談判無比艱難。

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要贊同、中方要贊同、日方也要贊同,交戰雙方都簽署書面協議,安全區方名正言順。

這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居然讓饒家駒憑藉高超的交際技巧辦成功了。這得益於饒家駒一貫積累的人脈和聲譽。

而後來在南京試圖建立安全區的拉貝,由於沒能獲得日方認可,在其壓力下,南京安全區不到半年便被迫關閉。

書面協議的好處馬上體現出來。11月11日,日軍佔領南市大半,沿街縱火,連燒數日,但南市安全區沒有被波及。

難民區被劃成9個分區。各區長之下,分設總務、文書、訓導、設計、給養、庶務、衛生、消潔、登記、調査、醫務等職,工作人員均由中國人擔任。總辦事處下設難民組、居民組、警衛組、衛生組、給養組等。財政預算分4塊:食物、衣服、醫院和其他。

這哪是“小小的難民區”,這幾乎就是一個完善的管理體系。

南市難民區能被寫入《日內瓦公約》,其獨特的範例價值正在於此。因爲它不僅孕育而生,而且還創造了一套戰時難民管理體制,這套制度至今都在世界範圍產生影響。

一張5分的票,換取6盎司大米。這是每個難民一天的份額。根據資料記載,安全區內共開辦了24個糧食分發中心和24個集體食堂。

每天,寺廟院子裏隊伍蜿蜒長達百米。分發者坐在桌子邊,票券被一一蓋章和打孔。大米從一堆麻袋中被舀出,倒入難民的袋子裏。

最令委員會緊張的是醫療衛生。安全區內一旦暴發傳染病,後果難以預計。這個工作太繁重,任何一個組織都無法單獨處理,於是責任被分攤給各善團。生病的難民實在太多,就連路邊被遺棄的嬰兒,時常都染上性病。

1937年11月16日,城隍廟內設立了第一家臨時醫院,門診部每天處理300多個病例,但是與難民人數相比,仍然不成比例。

第二天,南市流通圖書館內成立了臨時產婦醫院。後來又陸續增開了災童醫院。這些免費義診都需要一大筆開銷。

每天,總有一輛黃包車,迎着晨光,從呂班路、老北門、新開河,出法租界鐵門,一路行駛進入南市難民區。車上坐的正是饒家駒。

南市,像是一個由狹窄街道組成的迷宮。當兩輛黃包車彼此駛過,都要小心翼翼。街道因鋪有尖利的石頭而崎嶇不平。難民們涌入這裏後,迅速佔據所有空房,填滿每一個角落。

饒家駒事必躬親,他每天必到難民區,因爲管理再妥善,也總有疏漏。

第七區區長任希彭虛報難民數額,剋扣難民口糧。事發後,從他家中搜出賑米若干、賑衣百套、綢布棉被百餘條,他受到了嚴厲處罰。

1939年4月,難民區委託恆達洋行採購糙米1000包,其中數百包攙入稗子、砂石。

難民區內還會發生吸毒、賭博、酗酒、鬥毆等違規事件。刑事法庭因此而設立。

可以說,是上海的民衆和國際友人共同支撐着難民區。它靠救濟竟然維繫了30萬人口生活了近三年,不少研究學者都感嘆“實在了不起”。

法文版《饒家駒的故事》小冊子裏面,有這樣一句話:“令人敬佩的上海,這座以其無法估量的慈善捐助的城市,它是如此之慷慨,這似乎是不能再期望更多的了。”

文章來源:上觀網

文章原名:上海不該遺忘!千里尋訪饒家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