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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千古鴻文:兩晉僅一《歸去來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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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千古鴻文:兩晉僅一《歸去來辭》


趙孟頫書法作品《歸去來兮辭》節選(資料圖 圖源網絡)

而李清照號易安居士,“易安”二字就是出自《歸去來兮辭》中的“審容膝之易安”一句。不知李清照喜歡淵明此文,是不是從小受了父親的影響。

由於淵明這篇“辭”大量使用“兮”字,而“兮”字又是“楚辭”(騷體)的特點。因此很多人都認爲淵明《歸去來》是出自楚辭的。但淵明此辭和楚辭的風格實在是差得很遠。朱熹說:

《歸去》一篇其詞義夷曠蕭散,雖託楚聲,而無尤怨切蹙之病,實用賦義,而中亦兼比。(見明郎瑛《七修類稿》)

明代孫月峯評、閔齊華注《文選》時也比較說:

風格亦本《楚騷》,但《騷》侈此約,《騷》華此實。其妙處乃在無一語非真境,而語卻無一字不琢煉,總之成一種衝泊趣味,雖不是文章當行,要可稱逸品。

他們認爲淵明此辭不是“文章當行”,大概就是認爲淵明學楚辭但學得不像。然而學得不像並不等於不好,還是清代劉熙載說得貼切:

《歸去來辭》不必學《騷》,而皆有其獨至處,固知“真古”自與“摹古”異也。(《藝概》卷三《賦概》)

至於《歸去來兮辭》和《離騷》的情緒、風格爲什麼有這麼大的區別呢?清代林雲銘分析得很到位:

細味其中音節,《騷》哀而曲,此和而直。蓋靈均於楚爲宗親,宜存一副思君熱腸;元亮於晉爲遺老,第留一雙逃世冷眼。一則爲箕、比,一則爲夷、齊,所處不同故也。(清林雲銘《古文析義初編》卷四)

靈均指屈原。林雲銘認爲,屈原是楚國王室宗親,就和商朝末期的箕子、比干一樣,只有進沒有退,只能選擇爲國盡忠而不能選擇歸隱。而淵明則與伯夷叔齊一樣,對新政權可以選擇不合作的態度。

這篇文章爲什麼叫“歸去來”呢?林雲銘認爲,陶淵明離開彭澤縣,這是“歸去”(文言中“去”是離開的意思),而他回到南村,這是“歸來”,合而論之就是“歸去來”。毛慶蕃評選《古文學餘》也採取了這個說法:“於官曰歸去,於家曰歸來,故曰歸去來。”但今天的學者大部分認爲“來”是虛詞,是語氣助詞,沒有實際意義。

《歸去來兮辭》不算太短,對於憷頭讀長文章的人,金聖嘆出了個主意:

古人長文,皆積短文所成耳,即如此辭,本不長,然皆是四句一段,試只逐段讀之,便知其逐段各自入妙,古人自來無長文能妙者。長文之妙,正妙於中間逐段逐段作短文耳。”(日本安藤秉《文章軌範纂評》卷七引)

那你就可以把《歸去來兮》以四句一段這樣逐段品味,大概就不覺得冗長了。不過四句一段,這也太碎了。《歸去來兮辭》是押韻的,淵明一共換了五次韻,那麼也就是說淵明用韻腳把此文分成了五段。現在有些本子選《歸去來兮辭》,將其分成四段,第一、二段沒有按韻腳分。第一段只到“覺今是而昨非。”大概編選者覺得開頭到這都是說歸隱的心理的,下面從“舟遙遙以輕颺”開始就是說歸隱的具體行動了。但如果按淵明韻腳劃分,那麼從開頭到“很晨光之熹微”是第一段,是寫從彭澤回家路上的心情及所見。下面“乃瞻衡宇”,就看見自己的家門了,自然另起一段了。不過“攜幼入室,有酒盈尊”和“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雖然換了韻,但從意義上講還是接得很緊的,因此我們就將其合併爲一段。由於很多人都會背這篇文章,所以我就不做過多的文字上的解釋了。只是結合原文,提一提古人比較有代表性的評論。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爲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對於開篇“歸去來兮”四字,文章用了兩次,而最後一段以“已矣乎”開始,清代吳淇在《六朝選詩定論》中分析其作用頗爲到位,他說:“‘已矣乎’,用代‘歸去來兮’四字,蓋前用‘歸去來兮’一喚,如夢初覺;至於歸去來未久,猶恐是夢非覺,再用一喚;至此已久,是覺非夢,不須再喚‘歸去來兮’,只用‘已矣乎’,見死心塌地遁世無悶矣。”

而對於“田園將蕪”,林雲銘提出:“篇首‘田園’兩字,是通篇綱領。” 吳淇也說:“‘田園’二字,作兩大柱。”爲什麼說“田園”是兩大柱呢?因爲第二段寫回家,寫的是“園”(如“三徑就荒”就是說園荒蕪了),第三段寫耕種西疇,寫的是“田”。

而對於“既自以心爲形役,奚惆悵而獨悲”這兩句,宋許顗認爲“是此老悟道處,若人能用此兩句,出處有餘裕矣。”(《彥周詩話》)所謂出處有餘裕,就是指無論是出仕還是歸隱,心態都會很平和的。關於淵明的出處,清代邱嘉穗則認爲這篇文章是說自己要躲避東晉末期官場的混亂,並傷感晉將滅亡,他認爲文中的很多詞句都寄託了這個意思。[注2]

對於“覺今是而昨非”一句吳淇認爲這是全篇的主腦,他說:“通篇以‘覺今是而昨非’爲主。”這是很有道理的,因爲“今是”指歸隱,“昨非”指居官。這句不只是淵明這一篇文字的主腦,更是他一生的分水嶺。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僕歡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鬆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鬆而盤桓。

前面引朱熹的話,說本文“實用賦義,而中亦兼比”,意思是本文以敘事爲主,中間偶爾也用了比喻的手法。這第二段就很符合朱熹的論述。比如“雲無心以出岫”比喻自己離鄉做官本無心之舉,“鳥倦飛而知還”比喻自己厭倦了官場而歸隱園田。在同一時期的《歸園田居》中,淵明也用了類似的比喻:“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宋代葉夢得評價“雲無心”兩句說:“此陶淵明出處大節,非胸中實有此境,不能爲此言也。”(《避暑錄話》捲上)

而對於這段結尾處的“孤鬆”,元代吳師道在《吳禮部詩話》中說:“(鬆)皆以自況也。人但知陶翁愛菊而已,不知此也。”(淵明愛菊愛鬆,見本書《菊解制頹齡》章)而“景翳翳以將入,撫孤鬆而盤桓”,描繪出了在太陽將要落下的黃昏時分,淵明獨撫摩孤鬆的場景。日往往是帝王的象徵(如“天無二日,民無二王”),落日則是王朝沒落的象徵;鬆是後凋之樹,總用來比喻堅貞守操之士。因此人們很容易從這幾個意象聯想到淵明對晉王室將要滅亡的憂慮,以及對自己決心做晉之遺民的決心。雖然我們不願穿鑿附會,但從淵明的出身以及所處時代背景來看,他有這種想法也是十分可能的。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違,復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餘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陶淵明是個非常講究親情友情的人,也是個愛彈琴愛讀書的人。因此這段“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就特別值得注意。清代伍涵芬認爲,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使人讀來有翩然欲仙之感,如果沒有這“悅親戚”之兩句的話,那麼我們都要懷疑淵明是“孤僻一流”了。[注3]也就是說,正是因爲淵明人情味特別重,他纔不是那種不進人情的孤傲隱士,或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至於淵明爲什麼會在“善萬物之得時”的時候,忽然“感吾生之行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請您閱讀後面《誰解歸去來》一章吧。

陶淵明千古鴻文:兩晉僅一《歸去來辭》 第2張


臨清流而賦詩(資料圖 圖源網絡)

已矣乎!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爲乎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富貴非吾願”好理解,“帝鄉不可期”一句便有歧異。“帝鄉”一詞指的是仙境,出於《莊子·天地》:“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雲,至於帝鄉。”但古代不少人都認爲這個“帝”字是雙關,明指神仙,暗指晉朝的皇帝。那麼“帝鄉”就是指“晉王室”或“晉政治集團”了。要說呢,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如果說這句只是指“求仙不可能”也行,因爲淵明有很多詩都說過這個意思,比如《形影神》的“我無騰化術”——既然淵明沒有“騰化術”那麼“帝鄉”(仙境)自然是不可期望的了。

對於“歸盡”二字,吳淇認爲一指淵明壽命將盡,一指晉王室氣數將盡。而且他認爲,正是因爲陶淵明有這種忠貞之心,所以朱熹的《資治通鑑綱目》只把一個隱士去世作爲歷史大事記錄下來了,這個人就是陶淵明。

而清代方宗誠結合第一段和最後一段中的句子,參合《孟子》一書來解讀淵明的人生:

“既自以心爲形役,奚惆悵而獨悲”,即《孟子》從其小體之意。“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即從其大體之意。“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即君子居易以俟命、無入而不自得之意。(清方宗誠《陶詩真詮》)

什麼叫“從其小體”“從其大體”呢?這兩句出於《孟子·告子》上:

(公都子問)曰:“鈞是人也,或從其大體,或從其小體,何也?”

(孟子)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弗能奪也。此爲大人而已矣。”

公都子問孟子:“同樣是人,有些是君子,有些是小人,這是什麼緣故呢?”孟子說:“求滿足身體重要器官的需要(從其大體)的是君子,求滿足身體次要器官的慾望的(從其小體)是小人。”公都子又問其緣故,孟子說:“耳朵眼睛這類器官不作思考,常爲外物所矇蔽。外物紛紜,互相牽連,便把這類器官引向迷途了。心這個器官職能就是思考,(人的善性)一思考便能得到,不思考便得不到。這個器官是上天特意給我們人類的。因此,這是衝要器官,要先把它樹立起來,那麼次要的器官便不能把這善性奪去了。這樣便成了君子了。”而“居易以俟命”、“無入而不自得”都出自《禮記·中庸》: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倖。

儒家“素位而行”這個重要的人生態度就出自這段話。這段話大意是,君子在他現在所處的位置上做他應該做的事情,不羨慕此外的事物。身處富貴,就按富貴之人的原則行事(不過分節儉);身處貧賤,就按貧賤之人的原則行事(不過分鋪張);身爲少數民族,就按少數民族行事原則行事;身處患難之中,就按患難之時的原則行事。所以君子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泰然處之。君子居於高位,不會欺凌下屬;君子居於低位,不會諂媚上級。他只是糾正自己的錯誤,而不求別人,這樣君子就不會招來怨恨。君子上不怨命運,下不怨旁人。因此君子處於很平凡的位置,等待命運的降臨;小人則鋌而走險來謀求那些不應該得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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