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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火藥時代的戰史:1619年的遼東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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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不能發揮本身力量,不能引用軍事科技非只表現於一時一事,而有官僚組織及社會狀態爲背景,積習已成,1619年無非一朝弱點無情的暴露。

1618年至1619年(明萬曆四十六年至四十七年)的遼東戰役是明代生死存亡關頭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幾度損兵折將之後,明帝國在東北地區的藩籬盡失,自此再也無法獲取主動,以後增兵增餉、計畝加派再也無法遏止。內部則農民暴動,朝中黨爭愈烈。至朝代覆亡爲止,當中只有每況愈下,從茲更無復興的趨向。

努爾哈赤逝世,廟號清太祖(明人則斥之爲“奴酋”)有遠謀深見。他遠在1587年(萬曆十五年)即在遼河流域擴大地盤,侵蝕其他部落,引起巡撫顧養謙提議征剿以免養虎遺患,但監察御史王緘主撫,兩方爭執之後,其他監察御史亦參劾顧養謙,稱其“貪功徼賞”。以後《明實錄》即未提及下文,想已不了了之。注意此事發生於遼東戰役前32年。努爾哈赤之有機緣創建千秋大業,首先即得助於明廷文武官僚不能和諧,他也仍在此事之後,於1590年及1593年親來北京納貢。建州最後一次貢使於1615年始離北京。從以後發表的談話看來,他已盡知中國虛實。當時明廷飭令所有機密軍事文件不得輾轉傳抄,看來此也是徒有具文,通令只表示機密經常外泄,包括上述主剿、主撫的爭執。

1618年他發難時首先計取撫順城。當年五月八日傳聞有建州夷人(建州爲永樂帝賦予之名號,滿人用“滿洲”名號始自1635年)3000名即來撫順城外互市。當居民紛往城郊之際,努即乘機揮軍入城,並殺死明軍千戶。總兵張承胤提兵往剿,建州軍即退出撫順,但張追擊時努又回師反撲,使總兵及隨從兵馬一時俱沒。至此努爾哈赤方始發佈其“七大恨”,其實惱恨雖稱七宗,要旨不外三點:一爲先年明軍殺害其父及祖,年幼時其父及祖爲明軍內應,但在明軍討平各部落時被誤殺;次之此時明方已割分建州疆界,但漢人不守承諾,仍往其領域耕種漁獵;三則中國人慣用以夷制夷之計,並干預各部酋長之婚姻。當時努已統一女真各部落,只有葉赫及海西兩部尚受明方庇廕,染指於此兩部勢必與明帝國全面衝突。看來努爾哈赤已下此決心,“七大恨”無異於宣戰文書,但明廷如欲避免戰爭,努傳話可用和平方式解決,其條件包括割地賠款,賠款部分包括金銀絹布如傳統“歲幣”模樣。此等要求預計明廷無法接受,所以自1618年夏季始,明帝國與未來之清朝開始長期鬥爭狀態。

黑火藥時代的戰史:1619年的遼東戰役

當時明廷認爲奴酋“務期殲滅,以奠封疆”已義無反顧。楊鎬以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經略遼東,軍中宿將盡指派於其麾下。增援兵馬抽自西北宣府、大同、延綏、甘肅各鎮,又調集雲貴各土司,募兵及於浙江、四川,亦即全國總動員,對外宣稱總兵力47萬。所有經費統由新設之遼東餉司專理。其徵派除貴州外及於全國田土,概在正賦外,每畝加徵銀三釐五毫,預計可得銀200萬兩。仍由各地庫房將現存款項掃數解餉司,以後徵得墊補。1618年冬至1619年春季諸事準備停當,即本文承續檢討此轉折點之展開。

(一)雙方兵力概況及戰略指導

楊鎬兵力47萬全系向努爾哈赤恫嚇之辭。1619年戰事前夕明兵部尚書黃嘉善言,遼東所有官兵共20萬人,此數仍不可靠。所謂20萬人,系在遼東鎮原額9萬之外又加由關內新調往11萬。遼東編制數94,693員名載在《大明會典》系國初底數,16及17世紀曾未如額。即張居正執政時代經過極端整頓,時人謂之爲“掊克”,猶只能維持至83,000人,況至此又已40年,又承新敗之後,即不可能接近此數字。內地遣往之11萬人亦多虛員。當明軍剛一與滿軍接觸,杜鬆立即慘敗之際,大學士方從哲即向萬曆帝建言:奴酋之兵據陣上共見約有10萬,宜以十二三萬方可當之,而昨之主客出口者僅7萬餘,豈能相敵?

但滿洲資料因襲明方傳言,亦謂對方有兵力20萬。彼方以弱敵強,以寡勝多,即照一般習慣亦樂意誇張敵方兵數。薩爾滸戰役,滿方稱杜鬆率衆6萬,但當時明廷派往該路之監軍御史呈奏杜鬆所領只25,000餘員名。如以同樣比率加諸所謂20萬,則楊鎬所率兵只83,000人。即再加朝鮮所派兵及葉赫一部參戰兵員,其總數亦只能在10萬上下,不可能接近20萬。

努爾哈赤亦自稱八旗兵馬10萬騎。以後楊鎬各路兵敗之後,滿軍於當年七月攻佔開原,用兵4萬,此爲滿軍首作攻城戰,系全力以赴,此4萬數可以表現其兵力概況。又在擊敗楊鎬軍後,努曾以犒賞加諸220個“牛錄”(騎兵連)。按每一牛錄有編制數300名,220牛錄應共有最大之戰鬥力66,000人。薩爾滸戰役展開時滿軍倉促動員,兵馬到達時隨即加入戰鬥。所以從以上情形看來:在戰鬥最高潮時,可能投入5萬至6萬人,但並非經常如此。所以在純粹數字上,明軍仍佔優勢,但不如外傳之甚。

以下尚要說明:在戰場上滿人集中兵力,常保持局部數量上之優勢,但其記錄經常高度估計對方兵力,而低估本方兵力,大概炫耀戰功,不能放棄以寡敵衆之立場。

楊鎬之攻略計劃,自北至南兵分四路,馬林、杜鬆、李如柏及劉綎各稱“主將”,出邊各有出發城堡地點,但未指明每路之攻擊目標,只稱其任務分別爲“攻奴酋之北面”、“攻奴酋之南面”等。馬林原定由三岔兒堡出邊,經彼呈請改由靖安堡出,但攻擊發動之前夕,馬又請求仍依原案由三岔兒堡出,亦經批准,因此日後馬林兩路遇敵時,彼此相去不過數公里,但爲渾河阻隔,楊鎬未派前鋒,未控制總預備隊。但明軍後方重鎮如遼陽、廣寧仍有專將專兵把守。

從軍事眼光看來,楊鎬之攻略計劃甚鮮成功希望;統帥未遣派搜索部隊,敵情始終不明;亦未指明左翼主攻、右翼輔助,而系平行並進,四路主將各不相屬,戰線廣袤300公里;自部隊開進後主帥即失去掌握,至兵敗之後,楊鎬始悉部隊已與敵軍接觸。

明軍攻勢可謂“外線作戰”,顯然以敵都赫特阿拉爲目標。此時努爾哈赤如採取被動,明軍可望合圍,否則即集中兵力兼程猛進,不顧對方野戰軍之出處,先以雷霆萬鈞之力奪取此牙城,亦或仍可奏膚公。再不然則依賴數量上之優勢,不計時日,各路穩打穩紮,一面以守作攻,逐漸縮小其包圍圈,亦應向各主將剴切表明統帥企圖,指定中間預定之到達線。倘或其目的不在攻城,而在捕捉、殲滅敵之野戰軍,更當加強縱深配備,注意側翼行動,不能賦予某路任務爲攻奴酋之某一面。

看來明軍缺乏參謀業務,只依襲故智,一面誇張兵力,一面構成張布羅網、四面合圍之形象,希望對方未戰先怯,望風瓦解。但努爾哈赤久經征戰,非楊應龍可比擬,亦非豐臣秀吉手下諸將所能比擬。

滿洲資料表示,努爾哈赤見到明軍燃點火炬,夜間行軍到達攻擊準備地點,即利用滿軍騎兵之機動性,無時無地不造成局部的及暫時的數量上之優勢,遂行各個擊破,實際以攻作守。終全戰役,其都城以極少之守軍防禦,有時無守兵。

明軍糾集之兵員出自五花八門,來自南北,徵派者有之,僱募者有之,此在統御經理上發生無數問題,況又千里裹糧,先已盡極勞憊。從其裝備看來,此遠征軍準備以諸兵種協同之姿態作戰,但從戰役過程中之記錄看來,其兵員甚少如是之訓練。杜鬆與劉綎均以個人之武藝馳名,所恃者“家丁”。可見得其未放棄傳統戰法:主將出陣,家丁護衛。其他兵卒勝則蜂擁上前,敗則部隊瓦解。當劉綎到達遼東戰場時,攜有家丁736人,最後與之同殉難者有“養子”。

北京政局亦影響楊鎬之決心。此時萬曆帝已多年不臨朝,奏摺留中(即拂意者不加批答),六部堂上官遇缺不補,內閣大學士只有方從哲一人,此人成爲衆怨之尤,被攻擊指摘無餘力,希望迅速圖功。傳統歷史學家謂其“發紅旗日趣楊鎬進兵”,想系事實。

滿方將領亦親臨前線,但彼等專恃騎兵,組織單純。從滿洲資料看來,不僅努爾哈赤親率坐騎一千獨當一面,而且子洪臺吉(皇太極)、安巴貝勒(大貝勒)、侄阿敏臺吉均爲高級將領,宜其在戰場上指揮如意。

(二)杜鬆之覆沒

杜鬆有勇無謀,爲人暴躁魯莽,他曾遇事不如意即自毀甲冑,聲稱準備削髮爲僧,努爾哈赤稱之“杜瘋子”。

他於四月十四日在蘇子河匯入渾河附近渡河。當時渾河水勢湍激,隨從之炮車營未及渡河,他亦未察覺。渡河之後,明軍連克滿人所設柵寨二處,俘敵14名,尚在繼續前進中突然遇伏。倉促之間將士擬佔據當地山巔,不料清兵亦於附近設伏,因此失去主動,雙方鏖戰之後,此路主將及副貳人衆等全軍覆沒。

以後楊鎬至北京之報告將“違律喪師”之責任完全推付於杜松本人,稱其冒險貪功。《明史》亦根據官方解釋,謂其行軍“日馳百餘里”。渡渾河時水深流急,“鬆醉趣之,將士多溺河中”。

楊鎬給予各路之通令,尚存《明實錄》中,內稱“各地信地距奴地城寨計道遠近定出兵日期。如違日期者,明系逗留,主將以下領兵官皆斬”。當官兵於三月二十六日在遼陽集合誓師時,即推出去年作戰“在陣先逃”之指揮一人(有如今之旅長)當衆梟首,所以統帥之行動先已造成迫不及待之氣氛。杜鬆所授予之行軍日期爲四月十四日。所部於十三日夜間啓程,翌日軍覆。所以《明實錄》編者加註“師期已泄,奴備我矣。先期與如期皆敗道也”。至於渾河水急,“將士多溺河中”,則當日此路全軍數萬人均已涉渡,作戰於渾河之南。

杜鬆亦被指摘將炮車置放於渾河之北而背水作戰,但日後調查時即炮車營長亦自承將炮車置放北岸系彼決心。因炮車無法徒涉,火藥必被浸溼。但杜鬆疏忽於派遣斥候,偵察地形,本人隨先行部隊到達南岸,未注意後續部隊,亦未指定副貳管制渡口必爲事實。

滿方文件對戰役報道比較詳確。當杜鬆渡過渾河時,滿軍在薩爾滸者爲步兵15,000人,其裝備不全,正在築構工事。及見敵軍來臨,即迅速避入蘇子河東之吉林峯,不久他們即爲明軍2萬人包圍。但滿軍尚有騎兵400人藏匿於谷地深處,他們出敵不意,於界藩附近突襲明軍之背,且立即與吉林峯之步兵會合。當日午前又仍與步兵協同,向敵方攻擊一次,斬獲約100人。此時行動並無決定性之效果,但已能爭取時間,使努爾哈赤從容調度。

資料未敘明當日清晨努之出處,但稱此時南北同時告警。努之判斷:南方劉綎一路實系佯動,只派騎兵500人前往監視。此與日後朝鮮文件之報告吻合。正午或稍遲時,努爾哈赤即已到達薩爾滸戰場。滿軍部隊亦陸續到達,他們至前線接觸約10裏處開始批御盔甲。此時薩爾滸一帶山地亦爲明軍佔領。

滿軍首一行動在解吉林峯步兵之圍。爲節省兵力,只用騎兵1000人從側翼投入。他們不久即達成任務,已與作工之步兵會合。

當時努與部下將領集議,衆意以八旗兵對分:四旗用於蘇子河東,四旗用於河西,但努決心以五旗兵力先消滅薩爾滸之明軍,東岸三旗暫取守勢。所以從敘述看來:薩爾滸戰役實爲典型的遭遇戰。明人未料及對方可能以全力出擊,才稱杜鬆一被制於埋伏,又再受害於埋伏。

滿軍人數迄未見於任何文件。只因其八旗俱在,又準備生死存亡在此一戰,必具數量上之優勢,且除原所謂“作工”之部隊外,增援者全系騎兵。

蘇子河西滿人衝鋒系由山麓至山巔,如此時明軍紀律嚴明,陣容齊整,似仍可將之擊退。我們可以想見杜鬆一軍見滿洲鐵騎漫山遍野而來,早已心寒,記錄未提及杜鬆之出處,只稱其中箭多處。以此人之好勇,想必在東岸,亦即最初明軍取攻勢企圖圍擊滿兵處。滿軍提及明軍曾以“炮”抵禦。杜鬆之炮車既留渾河之北,此間滿人所謂炮,可能爲明軍使用的一種原始型之手榴彈,以竹管內置炭硝,點火向敵擲去,其爆音能震駭對方人馬,但殺傷力微。再則亦可能爲朝鮮派出之鳥銃手。朝鮮曾派鳥銃手3000人,隸屬於本軍參與劉綎一路,又因楊鎬徵派,另遣鳥銃手300人,於役杜鬆軍中,他們多於此役罹難,日後極少倖存返韓。

關於戰鬥行動,滿文所載至爲簡短。“我們跑馬向他們陣地中去,一路箭射刀砍。”薩爾滸之明軍逃避至碩欽山。蘇子河東部分,三面被圍,一面背水,又承受全部滿人八旗之殺戮,其處境必更悽慘。

(三)馬林之被擊潰

繼杜鬆之後,馬林之一路亦於翌日(四月十五日)被擊破。明軍統帥部自巡邏後方之士卒及一逃回之傳令兵始獲悉馬林兵敗,因此《明實錄》載:杜鬆全軍覆沒消息,當夜傳入馬林軍中,以致軍士震恐,主將提兵後撤,獨有監軍文官潘宗顏等挺身殺賊,鏖戰之後殞身。

看來此項記載亦系文官推卸戰鬥指導之失誤,而將戰敗責任卸及武將之辭。滿文記載當日清晨馬林一軍4萬人尚以堂堂陣容應戰,迄至黃昏方始潰敗,潘宗顏之死亦經查出箭由背入。此間值得注意者:馬林兵敗之後,徑北撤扼守開原,明廷對之仍須倚重。但3個月後努爾哈赤攻佔此城,馬林死難,其情形亦如杜鬆,生前行止已無可分辨。

滿文記載,四月間其部隊被擊潰之地區爲尚間崖。當兩軍相遇時,馬林行軍向東。努爾哈赤之部隊於十四日夜渡過渾河,置杜鬆之炮車隊未問,軍行向北,兩縱隊成T字形。但馬部發現滿軍北上,立即西撤,據佔昨夜宿營之地,排成正方隊形,四面有三道壕溝,溝前有鳥銃手,後攜有火炮。壕溝後之騎兵,則已下馬準備作徒步戰。滿軍正考慮行動中又發現另有明軍一機動部隊,處於其營地之南、滿軍之西,其兵力判斷爲1萬人。明軍主力之後,又有另一方陣,兩方陣相去約2公里,其兵力亦判斷爲1萬人。

似此努爾哈赤估計馬林一路之總兵力6萬人,無疑已高度誇大。本文根據明廷內部文件判斷,楊鎬之總兵力無逾10萬人,則馬林不可能掌握6萬,且側翼之機動部隊亦不宜多至萬人。至於後方之方陣,似爲潘宗顏所轄。

我們判斷馬林兵力亦如杜鬆部,應在2萬人至3萬人間。努爾哈赤在薩爾滸之損失有限,應仍在數量上佔顯然之優勢。

兩軍近接時,努爾哈赤親率1000騎應付馬林之機動部隊。此時明軍已將藤牌車輛等構成障礙物。滿方騎兵則分作兩部,一部500人下馬拆除障礙,此任務完畢後,另部500人立即衝鋒。滿文資料仍保持其一貫作風,對戰鬥經過之細部詳情,甚少縷述,只稱明軍側翼機動部隊經此衝擊已不復存在,正午之前,明軍給予滿軍之側翼威脅即已掃除。

努爾哈赤衝鋒之後,正重新收拾其兵馬,預備聚集於附近一小山崗,得以將騎兵由上坡至下坡之衝力再度予敵打擊。但明軍主力亦開始移動,並變更隊形,壕溝後之徒步騎兵亦已向前推進。

安巴貝勒以時機緊迫,在戰場上大聲呼叫,促使乃父注意,勿爲敵方所乘,本人即立率兩旗兵力,衝向正在移動之明軍,其他六旗又立即構成第二道攻擊波,使敵方無暇整頓。如是馬林所部潰不成軍,被驅入附近一沼澤地區,容戰勝之滿軍從容宰割。至此,對付明軍後衛更不成問題。

以後滿方文件堅稱他們以騎兵1萬人擊滅明軍6萬。明方雖承認戰敗,但稱有一萬騎終能退出戰場迴歸原部隊。滿人認爲,其成功得自較優勢騎術及弓箭術與安巴貝勒之領導力量。

(四)劉綎殉國之謎

經過整二日無休歇的戰鬥之後,努爾哈赤至此已能輕鬆地呼吸。楊鎬之所謂47萬人總攻擊已被鑿穿,北方之兩路兵馬業已擊潰或消滅,自此他可以從容將事。四月十六日滿軍休息整頓,努本人在尚間崖宰牛祭天,感謝上帝恩德。對付南路敵人,他先遣派蒙古部隊,十五日他已遣去2000人,十六日又遣1000人,緣在此數日滿人與杜鬆、馬林激戰時,赫特阿拉防禦空虛,人心惶恐。至十六日夜,努爾哈赤始決定自己率騎4000防禦都城,以備萬一李如柏乘機撲人,從此終全戰役他不再往前方。南路劉綎之敵由子侄安巴貝勒等應付。滿軍主力自北行軍向南,四日後與劉綎部接觸。據此他們與劉交鋒時,最早應爲四月二十日。

楊鎬之四路中,李如柏之直線距離去敵牙城最短,但山勢險阻,古木蔥蓊(據說今日已不復如此),行軍不便。努爾哈赤只派200騎前往監視,終戰役兩軍亦未在此路接觸,是亦楊鎬不知兵之明證。他的攻略計劃無重點配備,以致緊要關頭大部兵員與武器閒置。

劉綎一路去赫特阿拉最遠,其部隊指定四月九日出發,稱3萬人,實際可能遠低於此數。姜弘立率領之朝鮮軍13,000人於四月五日渡鴨綠江。兩方集合後,自寬甸與懷仁間北進,不久遇敵,劉綎給予楊鎬唯一喜訊,他之塘報雲:“斬獲真夷八十五級,生擒夷漢八十八名。”明軍一遊擊亦云:“夷賊精兵五百餘騎,直逼對山應戰,連誘連退。”此節與滿洲文件吻合。當時努爾哈赤派往之部隊,爲500騎,其任務爲遲滯劉綎之進展。此500騎中牛錄3人(此處“牛錄”用作官名,有如連長),2人戰死,當時滿軍後方空虛,如中、韓軍兼程急進,甚可能改變戰局,至少亦當迫使努爾哈赤同時兩方應戰。此戰機逸失,聯軍之不能和諧,可能爲一大主因。

雙方文件看來:彼此推諉責任。朝鮮人尊北京爲“天朝”,稱明軍爲“天兵”。但除此外貌之尊敬外,實際對之輕蔑鄙視。文中指出明軍大量缺員,兵器窳朽。姜弘立奏光海君雲:明人輕重器械全無,純賴韓國軍實。羅榮邦教授之《劉綎傳》引用中文資料則又稱韓軍裝備低劣,一部藤牌紙甲。李民寏之《柵中日錄》則稱道路泥濘,朝鮮步兵無法跟蹤明方騎兵,而且在國境之外作戰,糧秣仍須本國供應,不時運輸不及,將士飢餒。韓人又稱明軍搶掠居民,爭割敵屍首級請賞,因之行動淹遲。

劉綎與安巴貝勒決戰之處爲阿布達哩山,但以附近之牛毛砦著稱,去赫特阿拉約60公里。當杜鬆與馬林兩路兵敗後,楊鎬曾以令箭制止李如柏及劉綎繼續前進。楊致萬曆帝之奏疏載在《明實錄》,內稱李如柏已遵令回師,但劉綎仍與滿兵交鋒。以後北京傳聞:此令箭爲努爾哈赤所得,他即令軍官喬裝杜鬆軍使,持令箭邀劉迅速北進會師。劉不悉杜鬆已戰死,於是輕裝急進,于山谷中遇伏死,羅著《劉綎傳》即採用此說。

但《滿文老檔》對兩軍交鋒情形敘述較詳:當時明軍取防禦態勢,盛陳火器;八旗兵攻擊數次,未顯功效。於是安巴貝勒佔領東部山崗,又派出支隊抄襲明陣地之西南角。蒙古部隊則滲入敵方前、後部隊之間遮斷其交通,至此劉綎軍始見動搖。隨之洪臺吉又攻其東北角,最後安巴貝勒遂行中央突破。至此明軍三面被圍,才全面地潰亂。滿人並稱劉綎並非戰死,而系被俘後被滿人斬殺。《老檔》不動聲色地述及:“將他殺了。”

但後方之明軍及朝鮮軍仍繼續抵抗,他們的火炮及鳥銃排列具有縱深,文件未提及持續時間,但最後天候干預。大風突起吹向防禦者之陣容,火器全部不能使用,此部隊估計爲2萬人才因之被殲。後列之朝鮮步兵至此投降,他們並將明兵捆縛交滿洲軍。

朝鮮文件稱此中、韓聯軍分作三部。前列明軍由劉綎親自指揮;中層爲韓國部隊,內有鳥銃手3000人;後衛則爲朝鮮步兵,由姜弘立控制。最後姜與其部下4000人降。文件證實滿方所謂大風突起火器失效。

韓方對劉綎之殞身另有說法:他見局勢已無可如何,乃與部下將領數人點燃火藥自爆焚死。

中國編修《明史》時已在康熙年間,內中《劉綎傳》關於牛毛砦戰役一段大致摘自《滿文老檔》,但不稱綎被殺,而系“戰死”。

劉綎死事日期所敘亦有差異。韓國文件稱四月十七日,《滿文老檔》未具月日,但從安巴貝勒行軍日程看來,應爲四月二十日或二十一日。安巴貝勒於四月十五日尚活躍於尚間崖戰場,十六日應已參與努爾哈赤之宰牛祭天,不可能又於十七日奮戰於200公里外之牛毛砦。

今日事隔380年,無人能斷然地堅持何說爲真。我們只能比較消息來源之可信度。當中以明方資料最差。其官場文字經過吏員修飾,上供御覽,下避監察官糾彈,即難能存真。戰敗之後,其原始資料得自逃歸之士卒,亦不能使讀者綜覽全局。所以一軍慘敗,動輒即謂遇伏,可能撰史者亦如當事人,始終暗中摸索,才用此種粗率說法。

韓國資料大概根據李民寏。因他除私人著有《日錄》外,尚爲姜弘立之幕僚,其文墨亦可能見諸官方文牘。從朝鮮資料看來,其癥結在韓國君臣對明人無信心,只因奉明正朔,且20年前日本關白豐臣秀吉犯境又賴楊鎬、劉綎等人撐持,所以勉強從事。姜弘立已渡鴨綠江,猶且向國王光海提出辭呈,即表示對戰事前途懷疑。外間盛傳努爾哈赤贈光海貂皮500張,彼此先有默契。4年後光海君被廢,新朝廷公佈其本身宗旨在撥亂反正,至縷述光海無人君資望時,當中一端即爲辜負明廷,爲人不忠。有了這些複雜背景,則在各人作見證時,亦影響其左右取捨。

韓人對姜弘立之降滿不能無介於懷。李民寏在《柵中日錄》提及當時他竭力反對,及見事實無可挽回即準備自盡,只因長刀短刃同被愛侄與忠僕奪去。但即《光海君日記》亦指斥其不實。《日記》指出李民寏爲唯一可以左右姜之決心,事實上他贊成投降。

此種背景如何影響史料?雖說此端盡屬臆度,但外傳劉綎行軍遲緩坐失戰機乃朝鮮軍拖延之故,則將交戰日期提前或可避免此種指責。“天兵”主將如戰死或被滿人殺戮,韓人見死不救爲可恥,則稱其自盡,至少可以稍釋罪咎。

滿文資料亦有不能盡信之處。其誇張八旗戰功逾越常情,例如全戰役雙方參與者逾10萬,又鏖戰南北,苦鬥鎮日,而滿方戰死者“不及二百人”。滿方高度估計對方兵員數,既爲以寡敵衆,又能包圍對方。但除此類瑕疵外,其戰史以勝者姿態寫出,努爾哈赤及安巴貝勒之口語,無官僚集團之忌顧,無責任問題之推諉,亦無不可告人之陰私。其所敘戰場情景雖仍不能符合現代要求,但提及部隊投入程序、重點主義、中央突破、側翼迂迴已較對方之所提供,職業化多矣。

(五)戰役之後果

杜鬆與劉綎已在當年四月死於戰場,馬林亦於3個月後捐軀,明軍主將四人已失其三,僅有李如柏始終未遇敵,但在戰役之後數日即爲監察官糾劾。緣李如柏之父李成樑綰兵符於遼左時,努爾哈赤之父及祖爲明軍誤殺。成樑以努年幼,視之如子侄,給予贍養,是以努與如柏兄弟“有香火情”。“何以三路之兵俱敗?何以如柏獨全?”至此已有通敵嫌疑。當時萬曆帝仍未置可否。又一年半後遼事更壞,此事再被提及,李如柏自殺以明志。

楊鎬兵敗之後立即引咎辭職。明廷仍“姑令策勵供職,極力整頓以圖再舉”。但旋踵之間既失開原又失鐵嶺,楊鎬終被拘押。此人在獄十年,不死於萬曆朝,亦不死於泰昌天啓朝,而於1629年崇禎帝治下棄世。以後繼楊爲經略者二人死罪,一人死於戰場。死罪之中之熊廷弼不僅咎在主持遼東軍事,而且因其地位,觸發而加緊明末北京之黨爭。

薩爾滸、尚間崖及牛毛砦戰事失利消息傳至北京,都城米價立即陡漲,識者已預料圍城。雖說以大明帝國尚能掙扎四分之一個世紀,雖說努爾哈赤蔑視火器,以後尚要在寧遠戰場負傷死,明朝之厄運已無可挽回,我們可以肯定地說,1619年它已度過生死存亡中的一個轉折點。從以上簡短的敘述看來:明朝不能發揮本身力量,不能引用軍事科技非只表現於一時一事,而有官僚組織及社會狀態爲背景,積習已成,1619年無非一朝弱點無情的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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