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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養生著作《閒情偶寄》:頤養部·行樂第一 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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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人李漁所撰寫的《閒情偶寄》,是養生學的經典著作。它共包括《詞曲部》、《演習部》、《聲容部》、《居室部》、《器玩部》、《飲饌部》、《種植部》、《頤養部》等八個部分,論述了戲曲、歌舞、服飾、修容、園林、建築、花卉、器玩、頤養、飲食等藝術和生活中的各種現象,並闡發了自己的主張,內容極爲豐富。其中,《頤養部》總論養生,是一篇重要的養生文獻。那麼下面本站小編就爲大家帶來關於頤養部·行樂第一的詳細介紹,一起來看看吧!

傷哉!造物生人一場,爲時不滿百歲。彼夭折之輩無論矣,姑就永年者道之,即使三萬六千日盡是追歡取樂時,亦非無限光陰,終有報罷之日。況此百年以內,有無數憂愁困苦、疾病顛連、名繮利鎖、驚風駭浪,阻人燕遊,使徒有百歲之虛名,並無一歲二歲享生人應有之福之實際乎!又況此百年以內,日日死亡相告,謂先我而生者死矣,後我而生者亦死矣,與我同庚比算、互稱弟兄者又死矣。噫,死是何物,而可知兇不諱,日令不能無死者驚見於目,而怛聞於耳乎!是千古不仁,未有甚於造物者矣。雖然,殆有說焉。不仁者,仁之至也。知我不能無死,而日以死亡相告,是恐我也。恐我者,欲使及時爲樂,當視此輩爲前車也。康對山構一園亭,其地在北邙山麓,所見無非丘隴。客訊之曰:“日對此景,令人何以爲樂?”對山曰:“日對此景,乃令人不敢不樂。”達哉斯言!予嘗以銘座右。茲論養生之法,而以行樂先之;勸人行樂,而以死亡怵之,即祖是意。欲體天地至仁之心,不能不蹈造物不仁之跡。

養生家授受之方,外藉藥石,內憑導引,其藉口頤生而流爲放辟邪侈者,則曰“比家”。三者無論邪正,皆術士之言也。予系儒生,並非術士。術士所言者術,儒家所憑者理。《魯論。鄉黨》一篇,半屬養生之法。予雖不敏,竊附於聖人之徒,不敢爲誕妄不經之言以誤世。有怪此卷以頤養命名,而覓一丹方不得者,予以空疏謝之。又有怪予著《飲饌》一篇,而未及烹飪之法,不知醬用幾何,醋用幾何,差椒香辣用幾何者。予曰:果若是,是一庖人而已矣,烏足重哉!人曰:若是,則《食物志》、《尊生箋》、《衛生錄》等書,何以備列此等?予曰:是誠庖人之書也。士各明志,人有弗爲。

○貴人行樂之法

人間至樂之境,惟帝王得以有之;下此則公卿將相,以及羣輔百僚,皆可以行樂之人也。然有萬幾在念,百務縈心,一日之內,除視朝聽政、放衙理事、治人事神、反躬修己之外,其爲行樂之時有幾?曰:不然。樂不在外而在心。心以爲樂,則是境皆樂,心以爲苦,則無境不苦。身爲帝王,則當以帝王之境爲樂境;身爲公卿,則當以公卿之境爲樂境。凡我分所當行,推諉不去者,即當擯棄一切悉視爲苦,而專以此事爲樂。謂我爲帝王,日有萬幾之冗,其心則誠勞矣,然世之豔慕帝王者,求爲片刻而不能,我之至勞,人之所謂至逸也。爲公卿將相、羣輔百僚者,居心亦復如是,則不必於視朝聽政、放衙理事、治人事神、反躬修己之外,別尋樂境,即此得爲之地,便是行樂之場。一舉筆而安天下,一矢口而遂羣生,以天下羣生之樂爲樂,何快如之?若於此外稍得清閒,再享一切應有之福,則人皇可比玉皇,俗吏竟成仙吏,何蓬萊三島之足羨哉!此術非他,蓋用吾家老子“退一步”法。以不如己者視己,則日見可樂;以勝於己者視己,則時覺可憂。從來人君之善行樂者,莫過於漢之文、景;其不善行樂者,莫過於武帝。以文、景於帝王應行之外,不多一事,故覺其逸;武帝則好大喜功,且薄帝王而慕神仙,是以徒見其勞。人臣之善行樂者,莫過於唐之郭子儀;而不善行樂者,則莫如李廣。子儀既拜汾陽王,志願已足,不復他求,故能極欲窮奢,備享人臣之福;李廣則恥不如人,必欲封侯而後已,是以獨當單于,卒致失道後期而自剄。故善行樂者,必先知足。二疏雲:“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不辱不殆,至樂在其中矣。

清代養生著作《閒情偶寄》:頤養部·行樂第一 全文

○富人行樂之法

勸貴人行樂易,勸富人行樂難。何也?則爲行樂之資,然勢不宜多,多則反爲累人之具。華封人祝帝堯富壽多男,堯曰:“富則多事。”華封人曰:“富而使人分之,何事之有?”由是觀之,財多不分,即以唐堯之聖、帝王之尊,猶不能免多事之累,況德非聖人而位非帝王者乎?陶朱公屢致千金,屢散千金,其致而必散,散而復致者,亦學帝堯之防多事也。茲欲勸富人行樂,必先勸之分財;勸富人分財,其勢同於拔山超海,此必不得之數也。財多則思運,不運則生息不繁。然不運則已,一運則經營慘淡,坐起不寧,其累有不可勝言者。財多必善防,不防則爲盜賊所有,而且以身殉之。然不防則已,一防則驚魂四繞,風鶴皆兵,其恐懼觳觫之狀,有不堪目睹者。且財多必招忌。語云:“溫飽之家,衆怨所歸。”以一身而爲衆射之的,方且憂傷慮死之不暇,尚可與言行樂乎哉?甚矣,財不可多,多之爲累,亦至此也。然則富人行樂,其終不可冀乎?曰:不然。多分則難,少斂則易。處比戶可封之世,難於售恩;當民窮財盡之秋,易於見德。少課錙銖之利,窮民即起頌揚;略蠲升斗之租,貧佃即生歌舞。本償而子息未償,因其貧也而貫之,一券才焚,即噪馮之令譽;賦足而國用不足,因其匱也而助之,急公偶試,即來卜式之美名。果如是,則大異於今日之富民,而又無損於本來之故我。覬覦者息而仇怨者稀,是則可言行樂矣。其爲樂也,亦同貴人,可不必於持籌握算之外,別尋樂境,即此寬租減息、仗義急公之日,聽貧民之歡欣讚頌,即當兩部鼓吹;受官司之獎勵稱揚,便是百年華袞。榮莫榮於此,樂亦莫樂於此矣。至於悅色娛聲、眠花藉柳、構堂建廈、嘯月潮風諸樂事,他人慾得,所患無資,業有其資,何求弗遂?是同一富也,昔爲最難行樂之人,今爲最易行樂之人。即使帝堯不死,陶朱現在,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去其一念之刻而已矣。

○貧賤行樂之法

窮人行樂之方,無他祕巧,亦止有退一步法。我以爲貧,更有貧於我者;我以爲賤,更有賤於我者;我以妻子爲累,尚有鰥寡孤獨之民,求爲妻子之累而不能者;我以胼胝爲勞,尚有身繫獄廷,荒蕪田地,求安耕鑿之生而不可得者。以此居心,則苦海盡成樂地。如或向前一算,以勝己者相衡,則片刻難安,種種桎梏幽囚之境出矣。一顯者旅宿郵亭,時方溽暑,帳內多蚊,驅之不出,因憶家居時堂寬似宇,簟冷如冰,又有羣姬握扇而揮,不復知其爲夏,何遽困厄至此!因懷至樂,愈覺心煩,遂致終夕不寐。一亭長露宿階下,爲衆蚊所齧,幾至露筋,不得已而奔走庭中,俾四體動而弗停,則齧人者無由廁足;乃形則往來僕僕,口則讚歎囂囂,一似苦中有樂者。顯者不解,呼而訊之,謂:“汝之受困,什佰於我,我以爲苦,而汝以爲樂,其故維何?”亭長曰:“偶憶某年,爲仇家所陷,身繫獄中。維時亦當暑月,獄卒防予私逸,每夜拘攣手足,使不得動搖,時蚊蚋之繁,倍於今夕,聽其自齧,欲稍稍規避而不能,以視今夕之奔走不息,四體得以自如者,奚啻仙凡人鬼之別乎!以昔較今,是以但見其樂,不知其苦。”顯者聽之,不覺爽然自失。此即窮人行樂之祕訣也。不獨居心爲然,即鑄體煉形,亦當如是。譬如夏月苦炎,明知爲室廬卑小所致,偏向驕陽之下來往片時,然後步入室中,則覺暑氣漸消,不似從前酷烈;若畏其湫隘而投寬處納涼,及至歸來,炎蒸又加十倍矣。冬月苦冷,明知爲牆垣單薄所致,故向風雪之中行走一次,然後歸廬返舍,則覺寒威頓減,不復凜冽如初;若避此荒涼而向深居就燠,及其再入,戰粟又作何狀矣。由此類推,則所謂退步者,無地不有,無人不有,想至退步,樂境自生。予爲兩間第一困人,其能免死於憂,不枯槁於蹭蹬者,皆用此法。又得管城一物,相伴終身,以掃千軍則不足,以除萬慮則有餘。然非善作退步,即楮墨亦能困人。想虞卿著書,亦用此法,我能公世,彼特祕而未傳耳。

由亭長之說推之,則凡行樂者,不必遠引他人爲退步,即此一身,誰無過來之逆境?大則災兇禍患,小則疾病憂傷。“執柯伐柯,其則不遠。”取而較之,更爲親切。凡人一生,奇禍大難非特不可遺忘,還宜大書特書,高懸座右。其裨益於身者有三:孽由己作,則可知非痛改,視作前車;禍自天來,則可止怨釋尤,以弭後患;至於憶苦追煩,引出無窮樂境,則又警心惕目之餘事矣。如曰省躬罪己,原屬隱情,難使他人共睹,若是則有包含韞藉之法;或止書罹患之年月,而不及其事;或別書隱射之數語,而不露其詳;或撰作一聯一詩,懸掛起居親密之處,微寓己意,不使人知,亦淑慎其身之妙法也。此皆湖上笠翁瞞人獨做之事,筆機所到,欲諱不能,俗語所謂“不打自招”者,非乎?

○家庭行樂之法

世間第一樂地,無過家庭。“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是聖賢行樂之方,不過如此。而後世人情之好向,往往與聖賢相左。聖賢所樂者,彼則苦之;聖賢所苦者,彼反視爲至樂而沉溺其中。如棄現在之天親而拜他人爲父,撇同胞之手足而與陌路結盟,避女色而就變童,舍家雞而尋野鶩,是皆情理之至悖,而舉世習而安之。其故無他,總由一念之惡舊喜新,厭常趨異所致。若是,則生而所有之形骸,亦覺陳腐可厭,胡不併易而新之,他今日魂附一體,明日又附一體,覺愈變愈新之可愛乎?其不能變而新之者,以生定故也。然欲變而新之,亦自有法。時易冠裳,迭更幃座,而照之以鏡,則似換一規模矣。即以此法而施之父母兄弟、骨肉妻孥,以結交濫費之資,而鮮其衣飾,美其供奉,則居移氣,養移體,一歲而數變其形,豈不憂之謂他人父,謂他人母,而與同學少年互稱兄弟,各家美麗共締盟者哉?有好遊狹斜者,蕩盡家資而不顧,其妻迫於飢寒而求去。六去之日,別換新衣而佐以美飾,居然絕世佳人。其夫抱而泣曰:“吾走盡章臺,未嘗遇此嬌麗。由是觀之,匪人之美,衣飾美之也。倘能復留,當爲勤儉克家,而置汝金屋。”妻善其言而止。後改蕩從善,卒如所云。又有人子不孝而爲親所逐者,鞠於他人,越數年而復返,定省承歡,大異疇昔。其父訊之,則曰:“非予不愛其親,習久而生厭也。茲復厭所習見,而以久不睹者爲可愛矣。”衆人笑之,而有識者憐之。何也?習久而厭其親者,天下皆然,而不能自明其故。此人知之,又能直言無諱,蓋可以爲善人也。此等罕譬曲喻,皆爲勸導愚蒙。誰無至性,誰乏良知,而俟予爲木鐸?但觀孺子離家,即生哭泣,豈無至樂之境十倍其家者哉?性在此而不在彼也。人能以孩提之樂境爲樂境,則去聖人不遠矣。

○道途行樂之法

“逆旅”二字,足概遠行,旅境皆逆境也。然不受行路之苦,不知居家之樂,此等況味,正須一一嘗之。予遊絕塞而歸,鄉人訊曰:“邊陲之遊樂乎?”曰:“樂。”有經其地而憚焉者曰:“地則不毛,人皆異類,睹沙場而氣索,聞鉦鼓而魂搖,何樂之有?”予曰:“向未離家,謬謂四方一致,其飲饌服飾皆同於我,及歷四方,知有大謬不然者。然止遊通邑大都,未至窮邊極塞,又謂遠近一理,不過稍變其制而已矣。及抵邊陲,始知地獄即在人間,羅剎原非異物,而今而後,方知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而近地之民,其去絕塞之民者,反有霄壤幽明之大異也。不入其地,不睹其情,烏知生於東南,遊於都會,衣輕席曖,飯稻羹魚之足樂哉!”此言出路之人,視居家之樂爲樂也;然未至還家,則終覺其苦。又有視家爲苦,借道途行樂之法,可以暫娛目前,不爲風霜車馬所困者,又一方便法門也。向平欲俟婚嫁既畢,遨遊五嶽;李固與弟書,謂周觀天下,獨未見益州,似有遺憾;太史公因遊名山大川,得以史筆妙千古。是遊也者,男子生而欲得,不得即以爲恨者也。有道之士,尚欲挾資裹糧,專行其志,而我以飠胡口資生之便,爲益聞廣見之資,過一地,即覽一地之人情,經一方,則睹一方之勝概,而且食所未食,嘗所欲嘗,蓄所餘者而歸遺細君,似得五侯之鯖,以果一家之腹,是人生最樂之事也,奚事哭泣阮途,而爲乘槎馭駿者所竊笑哉?

清代養生著作《閒情偶寄》:頤養部·行樂第一 全文 第2張

○春季行樂之法

人有喜怒哀樂,天有春夏秋冬。春之爲令,即天地交歡之候,陰陽肆樂之時也。人心至此,不求暢而自暢,猶父母相親相愛,則兒女嬉笑自如,睹滿堂之歡欣,即欲向隅而泣,泣不出也。然當春行樂,每易過情,必留一線之餘春,以度將來之酷夏。蓋一歲難過之關,惟有三伏,精神之耗,疾病之生,死亡之至,皆由於此。故俗話雲:“過得七月半,便是鐵羅法”,非虛語也。思患預防,當在三春行樂之時,不得縱慾過度,而先埋伏病根。花可熟觀,鳥可傾聽,山川雲物之勝可以縱遊,而獨於房欲之事略存餘地。蓋人當此際,滿體皆春。春者,泄盡無遺之謂也。草木之春,泄盡無遺而不壞者,以三時皆蓄,而止候泄於一春,過此一春,又皆蓄精養神之候矣。人之一身,能保一時盡泄而三時皆不泄乎?盡泄於春,而又不能不泄於夏,雖草木不能不枯,況人身之浮脆者乎?欲留枕蓆之餘歡,當使遊觀之盡致。何也?分心花鳥,便覺體有餘閒;併力閨幃,易致身無寧刻。然予所言,皆防已甚之詞也。若使杜情而絕欲,是天地皆春而我獨秋,焉用此不情之物,而作人中災異乎?

○夏季行樂之法

酷夏之可畏,前幅雖露其端,然未盡暑毒之什一也。使天只有三時而無夏,則人之死也必稀,巫醫僧道之流皆苦飢寒而莫救矣。止因多此一時,遂覺人身叵測,常有朝人而夕鬼者。《戴記》雲:“是月也,陰陽爭,死生分。”危哉斯言!令人不寒而粟矣。凡人身處此候,皆當時時防病,日日憂死。防病憂死,則當刻刻偷閒以行樂。從來行樂之事,人皆選暇於三春,予獨息機於九夏。以三春神旺,即使不樂,無損於身;九夏則神耗氣索,力難支體,如其不樂,則勞神役形,如火益熱,是與性命爲仇矣。《月令》以仲冬爲閉藏;予謂天地之氣閉藏於冬,人身之氣當令閉藏於夏。試觀隆冬之月,人之精神愈寒愈健,較之暑氣鑠人,有不可同年而語。凡人苟非民社系身,飢寒迫體,稍堪自逸者,則當以三時行事,一夏養生。過此危關,然後出而應酬世故,未爲晚也。追憶明朝失政以後,大清革命之先,予絕意浮名,不幹寸祿,山居避亂,反以無事爲榮。夏不謁客,亦無客至,匪止頭巾不設,並衫履而廢之。或處荷之中,妻孥覓之不得;或偃臥長鬆之下,猿鶴過而不知。洗硯石于飛泉,試茗奴以積雪;欲食瓜而瓜生戶外,思啖果而果落樹頭,可謂極人世之奇聞,擅有生之至樂者矣。後此則徙居城市,酬應日紛,雖無利慾燻人,亦覺浮名致累。計我一生,得享列仙之福者,僅有三年。今欲續之,求爲閏餘而不可得矣。傷哉!人非鐵石,奚堪磨杵作針;壽豈泥沙,不禁委塵入土。予以勸人行樂,而深悔自役其形。噫,天何惜於一閒,以補富貴榮無之不足哉!

○秋季行樂之法

過夏徂秋,此身無恙,是當與妻孥慶賀重生,交相爲壽者矣。又值炎蒸初退,秋爽媚人,四體得以自如,衣衫不爲桎梏,此時不樂,將待何時?況有阻人行樂之二物,非久即至。二物維何?霜也,雪也。霜雪一至,則諸物變形,非特無花,亦且少葉;亦時有月,難保無風。若謂“春宵一刻值千金”,則秋價之昂,宜增十倍。有山水之勝者,乘此時蠟屐而遊,不則當面錯過。何也?前此欲登而不可,後此欲眺而不能,則是又有一年之別矣。有金石之交者,及此時朝夕過從,不則交臂而失。何也?衤能衤戴阻人於前,咫尺有同千里;風雪欺人於後,訪戴何異登天?則是又負一年之約矣。至於姬妾之在家,一到此時,有如久別乍逢,爲歡特異。何也?暑月汗流,求爲盛妝而不得,十分嬌豔,惟四五之僅存;此則全副精神,皆可用於青鬟翠黛之上。久不睹而今忽睹,有不與遠歸新娶同其燕好者哉?爲歡即欲,視其精力短長,總留一線之餘地。能行百里者,至九十而思休;善登浮屠者,至六級而即下。此房中祕術,請爲少年場授之。

○冬季行樂之法

冬天行樂,必須設身處地,幻爲路上行人,備受風雪之苦,然後回想在家,則無論寒燠晦明,皆有勝人百倍之樂矣。嘗有畫雪景山水,人持破傘,或策蹇驢,獨行古道之中,經過懸崖之下,石作猙獰之狀,人有顛蹶之形者。此等險畫,隆冬之月,正宜縣掛中堂。主人對之,即是御風障雪之屏,曖胃和衷之藥。若楊國忠之肉陣,党太尉之羊羔美酒,初試和溫,稍停則奇寒至矣。善行樂者,必先作如是觀,而後繼之以樂,則一分樂境,可抵二三分,五七分樂境,便可抵十分十二分矣。然一到樂極忘憂之際,其樂自能漸減,十分樂境,只作得五七分,二三分樂境,又只作得一分矣。須將一切苦境,又復從頭想起,其樂之漸增不減,又復如初。此善討便宜之第一法也。譬之行路之人,計程共有百里,行過七八十里,所剩無多,然無奈望到心堅,急切難待,種種畏難怨苦之心出矣。但一回頭,計其行過之路數,則七八十里之遠者可到,況其少而近者乎?譬如此際止行二三十里,尚餘七八十里,則苦多樂少,其境又當何如?此種相念,非但可爲行樂之方,凡居官者之理繁治劇,學道者之讀書窮理,農工商賈之任勞即勤,無一不可倚之爲法。噫,人之行樂,何與於我,而我爲之嗓敝舌焦,手腕幾脫。是殆有媚人之癖,而以楮墨代脂韋者乎?

○隨時即景就事行樂之法

行樂之事多端,未可執一而論。如睡有睡之樂,坐有坐之樂,行有行之樂,立有立之樂,飲食有飲食之樂,盥櫛有盥櫛之樂,即袒裼裎、如廁便溺,種種穢褻之事,處之得宜,亦各有其樂。苟能見景生情,逢場作戲,即可悲可涕之事,亦變歡娛。如其應事寡才,養生無術,即徵歌選舞之場,亦生悲慼。茲以家常受用,起居安樂之事,因便制宜,各存其說於左。

○睡

有專言法術之人,遍授養生之訣,欲予北面事之。予訊益壽之功,何物稱最?頤生之生,誰處居多?如其不謀而合,則奉爲師,不則友之可耳。其人曰:“益壽之方,全憑導引;安生之計,惟賴坐功。”予曰:“若是,則汝法最苦,惟修苦行者能之。予懶而好動,且事事求樂,未可以語此也。”其人曰:“然則汝意云何?試言之,不妨互爲印政。”予曰:“天地生人以時,動之者半,息之者半。動則旦,而息則暮也。苟勞之以日,而不息之以夜,則旦旦而伐之,其死也,可立而待矣。吾人養生亦以時,擾之以半,靜之以半,擾則行起坐立,而靜則睡也。如其勞我以經營,而不逸我以寢處,則岌岌乎殆哉!其年也,不堪指屈矣。若是,則養生之訣,當以善睡居先。睡能還精,睡能養氣,睡能健脾益胃,睡能堅骨壯筋。如其不信,試以無疾之人與有疾之人,合而驗之。人本無疾,而勞之以夜,使累夕不得安眠,則眼眶漸落而精氣日頹,雖未即病,而病之情形出矣。患疾之人,久而不寐,則病勢日增;偶一沉酣,則其醒也,必有油然勃然之勢。是睡,非睡也,藥也;非療一疾之藥,及治百病,救萬民,無試不驗之神藥也。茲欲從事導引,併力坐功,勢必先遣睡魔,使無倦態而後可。予忍棄生平最效之藥,而試未必果難之方哉?”其人艴然而去,以予不足教也。予誠不足教哉!但自陳所得,實爲有見而然,與強辯飾非者稍別。前人睡詩云:“花竹幽窗午夢長,此中與世暫相忘。華山處士如容見,不覓仙方覓睡方。”近人睡訣雲:“先睡心,後睡眼。”此皆書本唾餘,請置弗道,道其未經發明者而已。睡有睡之時,睡有睡之地,睡又有可睡可不睡之人,請條晰言之。由戌至卯,睡之時也。未戌而睡,謂之先時,先時者不詳,謂與疾作思臥者無異也;過卯而睡,謂之後時,後時者犯忌,謂與長夜不醒者無異也。且人生百年,夜居其半,窮日行樂,猶苦不多,況以睡夢之有餘,而損宴遊之不足乎?有一名士善睡,起必過午,先時而訪,未有能晤之者。予每過其居,必俟良久而後見。一日悶坐無聊,筆墨具在,乃取舊詩一首,更易數字而嘲之曰:“吾在此靜睡,起來常過午;便活七十年,止當三十五。”同人見之,無不絕倒。此雖謔浪,頗關至理。是當睡之時,止有黑夜,舍此皆非其候矣。然而午睡之樂,倍於黃昏,三時皆所不宜,而獨宜於長夏。非私之也,長夏之一日,可抵殘冬之二日;長夏之一夜,不敵殘冬之半夜,使止息於夜,而不息於晝,是以一分之逸,敵四分之勞,精力幾何,其能堪此?況暑氣鑠金,當之未有不倦者。倦極而眠,猶飢之得食,渴之得飲,養生之計,未有善於此者。午餐之後,略逾寸晷,俟所食既消,而後徘徊近榻。又勿有心覓睡,覓睡得睡,其爲睡也不甜。必先處於有事,事未皆而忽倦,睡鄉之民自來招我。桃源、天台諸妙境,原非有意造之,皆莫知其然而然者。予最愛舊詩中有“手倦拋書午夢長”一句。手書而眠,意不在睡;拋書而寢,則又意不在書,所謂莫知其然而然也。睡中三昧,惟此得之。此論睡之時也。睡又必先擇地。地之善者有二:曰靜,曰涼。不靜之地,止能睡目,不能睡耳,耳目兩岐,豈安身之善策乎?不涼之地,止能睡魂,不能睡身,身魂不附,乃養生之至忌也。至於可睡可不睡之人,則分別於“忙閒”二字。就常理而論之,則忙人宜睡,閒人可以不必睡。然使忙人假寐,止能睡眼,不能睡心,心不睡而眼睡,猶之未嘗睡也。其最不受用者,在將覺未覺之一時,忽然想起某事未行,某人未見,皆萬萬不可已者,睡此一覺,未免失事妨時,想到此處,便覺魂趨夢繞,膽怯心驚,較之未睡之前,更加煩躁,此忙人之不宜睡也。閒則眼未闔而心先闔,心已開而眼未開;已睡較未睡爲樂,已醒較未醒更樂,此閒人之宜睡也。然天地之間,能有幾個閒人?必欲閒而始睡,是無可睡之時矣。有暫逸其心以妥夢魂之法:凡一日之中,急切當行之事,俱當於上半日告竣,有未竣者,則分遣家人代之,使事事皆有着落,然後尋牀覓枕以赴黑甜,則與閒人無別矣。此言可睡之人也。而尤有吃緊一關未經道破者,則在莫行歹事。“半夜敲門不吃驚”,始可於日間睡覺,不則一聞剝啄,即是邏ヘ到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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